杨瑛跟太医互相见礼之后,眼神忽而落在庆帝身后的少女身上。那少女穿了一身桃色的短襦,配以枫叶红的蝶纹束腰长裙,腰间坠着圆形的双凰玉佩,配以流苏。她的乌黑长发散于身后,只随意在头上挽了个散髻,缀以蓝宝石的珠花。她虽未笑,只把眼神懒懒地落在别处,但仅止这样一个表情,便是难以名状的绝色。满园群芳,尽皆向她俯首称臣。
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养在深宫人不知啊。
杨瑛微笑着行礼:“这位是……承欢公主吧?臣妾失礼。” 兰君虽然回宫数年,但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也几乎不参加勋贵圈里头的宴会,所以知道她真容的人很少很少。人们对她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几年前刚回宫时的那个稚龄少女,眉目虽精致但还未完全长开。
兰君连忙回礼:“荣国夫人无须多礼。”
庆帝说:“承欢,你和太医一起去看看梓央。”
“是。”
“臣妾这就命人带路。”杨瑛唤身后的丫环,丫环却直愣愣地盯着兰君看,接收到杨瑛严厉的目光,恍然回神,慌忙道:“公主,太医请。”
杨瑛看着承欢离开,笑着请庆帝去前堂,两人边走边说:“皇上爱护公主,藏着掖着,不肯给人看。恐怕公主的容貌,比之年轻时的崇姚大长公主和宋湘君也是分毫不差。说起来,允墨眼下也恰好在府中。臣妾每每看着他,总想起湘君绝世的音容来。”
庆帝回忆前尘,微微笑道:“宋家的儿孙中,允墨的确最似湘君。湘君当年跟大长公主争王雍,斗美比才,也是一桩美谈。可惜最后……不提这些了,允墨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梓央本是小病,不敢惊动宫里。先是去百草堂请大夫,却被告知要等几日。百草堂素来规矩大,我们都奈何不得,只能请了普通的大夫,但梓央的病怎么也不见好。刚好宣国夫人提起,允墨医术不错,就请他过府来看看药方。”
庆帝和煦道:“原来如此。以后有事别瞒着宫里,一家人何必见外?”
“谢皇上,臣妾记下了。”
***
丫环在前头带路,秦伯始终与兰君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内心有些惧怕这位公主,只因她劣迹斑斑,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子。他平日里没少看她扮男装,扮丑像,今日难得见到这么正儿八经的打扮,倒真是青春年少,貌美无双。
崔梓央住的地方是府中的一处独立院落,丫环带到拱门外,便不再往前,只说:“小姐平日里不喜别人乱闯,奴婢就不进去了。”说完,抬手请兰君和秦伯单独进去。
院里种着很多花草,开得繁盛,大树隐天蔽日,夏日里定是凉风习习。二人正准备走上石阶叫门,一个粉衣少女端着东西从屋里出来。她看到兰君先怔了怔,继而盛气凌人地问:“你们是谁?怎么敢随便跑到小姐的住处来!”
秦伯有些傲慢地哼了一声:“小丫头休得无礼,老夫乃太医院院正秦伯,身边这位是……”
“御医女。”兰君很自然地接道。
秦伯错愕地将她望了望,这位小祖宗又要玩什么花样?
那少女嘴里小声嘀咕着:“太医有什么了不起,医术能比城里百草堂的大夫高多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兰君的身上。她没入过宫,倒不知道宫里的宫娥都长这副模样,怎么跟画里的仙女儿似的?
秦伯气得吹了下胡子,但也没跟小丫头计较,径自走到房门前,低声道:“太医院秦伯前来给崔小姐看病,不知小姐可否方便?”
“秦太医请进吧。”房中居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兰君一吓:女子的闺房,怎会有男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秦伯倒像是见怪不怪,推开门进去,姿态立刻放低不少:“原来宋大人也在这里。身体可好全了?”
“多亏秦太医医术高明,已无大碍。”
“宋大人别这么说,论医术下官还要向您请教呢。”
兰君站在门外,顿时有点石化。宋大人?整个京城也就那一位宋大人能让一向自命清高的秦伯客气至此吧?她转过身本能地想逃,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臂:“喂,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御医女不是来帮太医忙的吗?太医都进去了!”
兰君挣脱不掉,硬是被那小丫头活生生地拖进了屋子里。
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房里早已经摆好了屏风,秦太医正埋头整理药箱,时不时地瞄兰君一言,内心忐忑不安。
屋中布置得极为雅致,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兰君四处打量了一番,目光不由地落在窗边的那个人影上。他长身玉立,着一袭紫檀色的银线云纹大袖长袍,日光映衬下,眉目出尘如画。他手里似乎拿着一张纸,正在低头细看,脖颈的弧度优美得仿佛上弦月。听到声响,他微微侧过头来。
那一眼,仿若天神踏下云端,分花拂柳而来。
兰君看得呆住,那边的宋允墨也是一怔: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丫环重重地咳嗽一声,兰君回过神,暗骂自己差点又被美色所误,匆忙蹲身向宋允墨行了个宫女的礼,然后默默走到秦太医身后,垂头站着。她脸上滚烫,偏偏身后那道目光好像要烧穿她一样,如影随形。
屏风后的人说话了,声音虚弱,犹如蜻蜓点水:“有劳太医了。”
“不敢当。”秦伯应了一声,携一张凳子上前,坐在床帐外,自顾询问崔梓央的病情,当做兰君不存在。
那边宋允墨吩咐道:“春流,去药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是,公子。”春流红着脸,低头出去了。
宋允墨拿着手中的纸,走到秦太医的身边说:“这是先前看诊的郎中开的药方,我方才粗略研究了一遍,诸如橘皮,佛手,香附等都是行气的药,应该只需一味或者两味即可。还请太医过目。”
秦伯立刻起身,恭敬地接过去,频频点头道:“行气药下得委实过重了一些,待为崔小姐详细诊断之后,下官会修改方子的。”
宋允墨对屏风之后的人说:“既然太医来了,想必此处已不需要我,我便先回去了。”
那人回道:“有劳公子跑一趟了,替我谢谢宣国夫人。咳咳。”
“我会转告家母,还望崔小姐保重。”宋允墨说完,便转身出去。
秦伯连忙起身道:“下官送一下大人。”
“不必劳烦太医,让她送吧。”宋允墨扫了一眼兰君。
秦伯愕然,怔然看向身后的人。兰君暗暗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好生看病,自己则跟在宋允墨的身后出了门。
时已入秋,桂子十里飘香,台阶上落着几片不知名的黄叶。宋允墨下了台阶,慢慢地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兰君毫无防备,直直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他的身材挺拔颀长,身上肉却不多,撞得那叫一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