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听了这话,便蹙眉道:“怎么又留饭,也不让人吃顿团圆饭。让来的人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的话,让他少吃酒,早些回来。”
来人忙答应了,一时去了。已是掌灯吃饭的时候了。索性便传了饭在梦园里摆了吃了,婆媳二人说说笑笑,倒也和乐融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王夫人上房,彩霞彩云玉钏等几个丫头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进去,只忙掉泪罢了。好容易听一个声音道:“老太太来了。”众人只当如见了菩萨一般忙忙迎上去。
贾母一手拄了拐杖,一手扶了鸳鸯的手急急地过来,连身上的衣裳也不过是粗粗披了的,原还想着不过是丫头误传,可待看见彩云彩霞等人急得满头的汗,又听了那触耳惊心的声响,不由心中也“咯噔”一下,怒道:“人呢?”彩云顾不得拭泪,道:“在房里呢,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贾母一面命人去叫门,一面冷道:“去各角房把门都给锁了,许进不许出,有胆敢往外面传一点信的,立即打死!”众人都未见过贾母这般震怒,都不禁噤若寒蝉,忙忙有人去关了门。
却听“吱嘎”一声,贾政已将门开了,发须凌乱,袖子也破了一片,他一时也顾不得身上一片狼藉,只躬身陪笑道:“母亲今儿累了一天了,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贾母冷笑一声,道:“若是我再不来,你可还记得有我这个做娘的?”贾政垂了头,一句也不敢言语。贾母哼一声,也不要人搀扶,连鸳鸯也不带,拄了拐杖便要进去。贾政忙上前扶了,而后门又掩住了。众人在门外个个狐疑慌乱,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房内此时一片狼藉,各种花瓶茶碗褥垫衣裳砸的砸扔的扔,贾政扶了贾母进来,竟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看到这副模样,贾母险些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两个人加起了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胡闹!也不怕人笑话,便是琏二和凤丫头也没这么厉害过。说!这是为了哪一出?”一面狐疑地看向贾政,“是不是你惹了她屋里的丫头了?”
贾政苦笑道:“我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哪里还会干这个?”贾母哼一声,心道:你那个大哥比你岁数都大些呢,怎么还一个又一个地把比她女儿还小的姑娘往屋里拉?不过也知贾政素来迂腐,却断不会干这样的事,便道:“那是为什么?你们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了,素来是相敬如宾的,怎么今儿闹得这样?若不是我拦着,明儿只怕全府里都传遍了!到时都笑你们都是做人祖父母的人了,还这样打闹,脸面还要不要了?”贾政躬了身,不敢言语一声。
待进得里间,便见王夫人背过脸趴在炕上,只余半个身子躺在地上,正哭得哀哀切切,听贾母进来,突地转过身来扑在了贾母身前,哭道:“老太太,可要给儿媳做主啊!”
贾母正要去抚慰她一句,待看见她脸上,不由怔住了,道:“这是……”原来王夫人此时双颊上各有一个明显的红赤掌印,显然是被人掌掴所致,配着王夫人本来的木讷的脸,甚是精彩。若不是时机不对,贾母险些要笑出来,忙轻咳了一声忍住,骂贾政道:“好的不学学坏的,你都多大的岁数了,竟还学人打起老婆来了?若让宝玉他们瞧见了,可要脸不要?”又骂王夫人:“他是个爷们,便是再有错,也是你能拉扯厮打的?你瞧瞧,他可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王夫人不敢言语,贾政涨红了脸,又是满头的汗,甚是狼狈,见贾母问,方气道:“母亲息怒,实在是这愚妇所行之事……嗐,你自己和母亲说。”
贾母见他这般,不由有些疑惑起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快说!”王夫人见贾政满面怒色,兼之贾母也在,也不敢放任脾气,只得断断续续将话回明白了。却不料贾母越听脸上越难看,直花了一盏茶的□夫,方将事情说明白了。正欲开口求情,却听“啪”的一声,竟又挨了一巴掌!王夫人本就跪着,此时竟被打了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贾政此生也未见过贾母这样震怒,便是当日他打宝玉也未有这样过的,忙扶了贾母在一张干净些的椅子上坐了,道:“母亲息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王夫人懵了一回,好容易回过神来,捂着半边肿的更高的脸颊哭道:“老太太,媳妇冤枉啊!媳妇只是一心为了娘娘,为了这个家啊!”
贾母冷笑道:“好个‘为了娘娘,为了这个家!’可你怎么尽干这样的蠢事?往日里你做的那些事你当我不知道么?不过是看在娘娘份上,也没有太出格,我暂且就忍了。想不到今日竟变本加厉!总有一日咱们家和娘娘会毁在你的手里!”
贾政和王夫人不由都变了脸色,贾政道:“母亲,可有这么严重么?”
贾母冷笑道:“宫中是什么地方,便是走一步路也恨不得前后看一万次才够小心,娘娘在里边有多少人眼红,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平日里便是鸡蛋也挑出骨头来!你倒好,生生的竟把把柄往人家手里送。”
王夫人哆嗦了一下,除了肿起的地方,余下皆是惨白的,说道:“媳妇不明白,这事……”
贾母又道:“宫中的规矩,严禁妃嫔与外界私相传递,沆瀣一气。虽然这事各家都有,人人都在做,不过是仗着别人不知道,或是虽知道却没有证据罢了。你如今倒好的很!瞧瞧你做的蠢事!”
王夫人此时方知,连滚带爬地扑到贾母身前,哭道:“那,那咱们去求王妃,今儿这事儿只要她不说,没人会往外说……”
贾母嫌弃地看她一眼,道:“你凭什么认为她会不说?你算计了人家,还要把三丫头送去跟她分丈夫,她凭什么要帮你守口如瓶?”说着也不由落下泪来,道:“可怜她怀了胎,还要被你这样气。若是她又个好歹,你看北静王府饶得了哪个?你以为北静王温文尔雅,太妃又和睦慈善,便以为他们是吃素的,别忘了北静王府可是已军□起家的!若玉儿真有个好歹,便砍了咱们府里上下几百口子的脑袋也不够他们出气的。再有,太后最恨这个,一旦知道元丫头这样大胆,眼线竟放到她身边去了,哪里能容得下她?圣上侍母至孝,更不必说了。咱们家只怕离抄家不远了。”
王夫人此时方知事情严重,当下三魂去了两魂半,七魄也已出了窍,半瘫在了地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忽地又眼睛一亮,攥着贾母的下摆道:“把三丫头立即送过王府去,再不然,还有四丫头,北静王正值年少,哪里不爱腥的,只要他欢喜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母当头啐了一口,骂道:“糊涂种子,我真不知你怎么生出娘娘和珠儿宝玉来的!宝玉说女人嫁了人就由珍珠变作了鱼眼睛了,看来你就是那活生生的典范!——北静王是什么人?那北静太妃是什么人?那才是正宗的皇亲国戚!你这么多年的日子都是白过了的么?北静王府为何人丁单薄,当初你都是经过见过的,怎么就忘了十多年前北静王府的事?——这等愚妇,若不是看娘娘面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