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道:是了,麝月才刚说了,临过来这里前还在的,偏她给戴上了就丢了,若不是她藏的便真是她克的了。从前在这里没事不过是因为还不是我们家的人,如今嫁了过来了,这命理就显出来了。亏了我的好妹妹还跟我显摆说她这女儿是千里挑一的金命,能贵家旺夫,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忘了这金子再好也是个坚利的东西,宝玉从小就单薄,哪里经得起她这么一克的?嗐,千算万算,实在算不到最后竟娶个扫把星进来,这可怎么好?……
王夫人本是天真烂漫之人,虽说中意宝钗,但是经贾母一番话,早已对其没了当初的期望。再加上如今这接二连三的事,让她对此越发信了真了。她心理藏不住话,此时心中这般想着,眼中不由带了三分疑惑四分痛恨看向宝钗。
凤姐心思乖觉,早已明白,自是闭口不言,以免多说多错。探春惜春二人是姑娘家,自不好驳长辈的话。邢夫人恨不得无事掀起三尺浪来,哪里还能劝和,只拿眼不住看着她婆媳二人,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心思。尤氏是个怕事的,也不言语。宝钗聪明绝顶,早已察觉,只是有苦不得言,只能低头罢了。
谁想旁边郑兴家的笑道:“太太,若想找二爷的玉,我倒有个主意。”王夫人忙道:“什么主意,还不快说!”
郑兴家的笑道:“这宝二爷和二奶奶是金玉良缘,人人皆知。我想着这玉是有灵性的东西,既和二□金锁儿结了缘,定也有了情分了。不如咱们用二□金锁儿让些道士和尚开坛做法,指不定就能找着那玉了……”
话还未说话,便被王夫人一口啐在脸上,骂道:“不中用的娼妇!成日家就知道挑拨这个撺掇那个,有什么趣儿!这玉是胎里带来的,那是天生的灵气,是那些人工打的,不知哪里的野和尚给的东西可比的么?还不下去!”
郑兴家的兴兴头头说了这么个主意,以为能讨好,谁想竟刚好触到王夫人痛处,讨了个没趣儿,也不敢应声,只得讪讪下去了。
宝钗听这话里话外都有些疑她之意,当下不由心下凉了半截,又见宝玉一声言语也无,那剩的半截也不由更凉了。
王夫人正要说话,却见那边太医诊好了脉,对贾赦贾政等人道:“太夫人是急火攻心,一时血气上涌,迷了心窍。我开剂药,且慢慢调理吧。只是……”
贾政忙道:“只是什么?太医尽管直言就是了。”
太医道:“太夫人毕竟年岁大了,此番急病来势汹汹,虽未伤性命,却也是大症了,日后定不可再受惊,否则……”说到这里,众人也知其中的意思了,却也无可奈何。一时贾琏送了太医出去开方煎药上来,不提。
这里邢夫人王夫人等见太医出去了,便皆从碧纱橱后出来,彼此见过了,王夫人便道:“老爷,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景况?怎么突然就……”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贾政叹一口气,道:“这事也实在突然的很,我也吓了一跳,何况老太太。今儿那夏太监突然上门来,我原以为是打秋风罢了,谁想到竟是这样的事。究竟娘娘是怎么病的,如今病的如何,他只是不说,只让我们好生预备……”众人不由一惊,王夫人脸上都白了,哭道:“我的儿,竟到这一步了么!”
贾政烦不胜烦,道:“哭有什么用?如今事儿既已出了,更该想个法子才是。老太太是去不了了,你收拾一下就去吧!”
王夫人答应了一声,只得应了。
贾赦忽道:“我怎么听着方才有人说什么‘玉’丢了,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惊,都不敢言语。
贾政也有些疑惑,道:“是怎么回事,什么玉丢了?”蓦地脸上一白,惊道,“莫不是……宝玉的玉……”
王夫人脸上白地如纸一般,哭地满面泪痕,道:“老爷,可怎么好啊!宝玉的玉也不知道怎的,竟就丢了!”
贾赦贾政大惊,忙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细细说清楚!”
众人只得将事情前后并丫头们的话皆说了。那贾赦是个行事不经脑的,听了这话,便至宝钗跟前说道:“你既是最后一个碰那玉的,可见你最有嫌疑的。还不从实招来,偷了宝玉的玉要做什么?”
宝钗唬得面上雪白,跪下哭道:“老爷太太冤枉!媳妇既已经嫁入了贾家,便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断不会生别的外心去!再说,我与二爷已是夫妻,那玉是二爷的命根子,便也是媳妇的命根子,媳妇何苦与它生歹念?这于媳妇又有何好处?”
贾赦一窒,冷笑道:“好一张伶牙利齿!死的只怕也让你说活了!那你倒是说说,这玉好好的怎么就丢了?”宝钗咬牙摇头,道:“就中原因,媳妇实在不知。”贾赦冷笑道:“好一个不知!竟就推得一干二净了!”
那边贾政听说宝玉的玉丢了,也不由呆了一回,他虽迂腐,但也比贾赦多些思量,当下暗道:素日我总说这顽徒生的不祥,今儿可算是应验了!就这玉一丢,便生出这样多的事来,先是娘娘,然后便是老太太!当下本欲斥宝玉几句,却又见宝玉痴痴坐在一旁,一声不言,一声不语,于厅中烦杂一概不知,恍若痴儿。又思及贾珠早逝,自己如今不过剩了他一个嫡子,这玉既是他胎里带来的,定与他是相通的。玉既丢了,只怕他也不好了。思及此,不由将厌烦之心转做了同情之意,又听得贾赦这般斥责宝钗,虽不甚待见她,却也不好不说话,便道:“罢了,她还能偷这个么?还是正经着人找去要紧!”
贾赦哼一声,只得罢了。
邢夫人冷笑一声,道:“只怕不是偷,许是人家命理带克,生生将宝玉给克着了,那玉替宝玉应了劫,便没了……”
贾政“嗐”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邢夫人冷哼一声,只得罢了。
梦园黛玉卧室之内静谧无声,太妃与水溶蹑手蹑脚地走进门时,紫鹃正在往紫金熔香炉里放安神香,见他们那个样子,紫鹃忍不住笑,又怕吵了黛玉,只忙掩住嘴。
水溶往里张望了一回,轻声道:“怎么还没醒么?”紫鹃道:“还没呢,这一觉长的很,竟睡了足有三个时辰了。”水溶蹙一蹙眉,太妃道:“太医说是玉儿生产之时太耗元气,总要好生歇着,再好好调理方能回复。你且别去吵她。”
水溶“哎”一声,终是不放心,道:“我瞧一眼,就瞧一眼,一定不会吵着她的。”太妃和紫鹃皆忍不住抿嘴一笑,见水溶提起袍子下摆,继续轻手轻脚至黛玉床前,凑近看了一回,而后又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但见她安稳枕于床榻之上,一头青丝披了满枕,眉间似还有一丝疲累,但嘴角带笑,睡得甚是香甜。当下水溶不由心中一动,便索性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静静看着黛玉,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