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愣,却不知如何开口,一眼望见那针线篮里放着一双未做完的女人鞋子,针脚细密,花样简素,想是下了一番□夫的,当下叹道:“三妹妹又舍得么?”
探春哭道:“不舍得又如何?如今已经是这样了。”一边说着,一边落泪,又道,“其余的我就不说了,我既一去几万里,也管不了以后了。我只求姐姐一件事。”
黛玉叹道:“你说。”
探春道:“如今我既已定了这亲事,便不后悔了,也没回头路可走了。这贾家十来年的养育之恩我也算报了。我只是放心不下……”
黛玉心中明白,道:“你是放心不下赵姨娘和环儿?”
探春道:“还是姐姐明白我的心,其他的人都罢了。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还管谁一辈子呢?我能管的,也就他们两个罢了,还请姐姐日后若是方便,便多照顾他们两个一些。我便感激不尽了。”
黛玉只觉心头有许多话说不出来,忍不住哭道:“你放心!”
探春勉强笑道:“有姐姐一句话,我便是走得再远一倍去,也安心了。”
屋中之人无不掩面而泣的,一时个个竟是泣不成声了。
紫鹃等人劝了一回,黛玉探春等方收了泪。而后黛玉便让人将带的东西抬了上来,叹道:“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里两箱子,一箱子是我让人搜集的暹罗的风俗历史书画,还有便是一些名家字帖,还有一箱子是一些头面首饰,不过都是些俗物,留着添妆吧!”
探春看一回,见其中书籍整整齐齐,那字帖皆是名家手笔,珍贵非凡,心下不由由是伤心,又是感激,暗叹黛玉心细如尘。
一时便有丫头来说,那边已摆了饭,请王妃过去用膳呢。众人方收了泪,伺候黛玉探春等洗脸匀面,换了衣裳,姐妹二人往贾母上房去。
至贾母上房,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母神采奕奕,请了黛玉至主座坐,黛玉不肯,谦辞了一回,只得坐了。而后便请探春惜春陪坐。探春惜春告了罪,也坐下了。地上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宝钗布菜。
一时饭毕,正说话,却见外面一个穿戴齐整的婆子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道:“宫里老爷传了消息来,说是陛下下旨,追封咱们家娘娘为嫔了,让老太太带了太太们进宫谢恩呢!”
众人听了,不由又惊又喜,贾母年老体弱,自是不去了。邢夫人如今因着贾赦的事正是尴尬的时候,也不好去。便只有王夫人带了尤氏去了。黛玉冷眼看着众人一番忙碌,只觉心下厌恶冷淡,与贾母说道怕水旭在家哭闹,便欲告辞了。
贾母近来因诸事不顺,大病一场,越发喜聚畏散,此时见黛玉要去,更是伤心不已,却也不好强留,只得垂泪送她。黛玉也是不舍,命鸳鸯等人好生伺候贾母,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水溶回来的时候,黛玉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眉心微蹙,水溶走过去坐在榻旁,用手指轻轻抚平那眉头,道:“别皱眉。”
黛玉睁开眼睛,见是他,便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要坐起,却被水溶按住,一手抚上黛玉的额头探了探,道:“倒是没发烧。”又嗔道:“叫你别去,就是不听。”
黛玉道:“只是有些乏累罢了,不妨事的。”又道,“我今儿在贾府里听说今上下旨追封贾贵人为贾嫔了。”
水溶点点头,道:“我也依稀听到一两句,不过是些虚荣耀罢了,人都死了,有什么趣儿?怎么了?”
黛玉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是欢欣鼓舞的很。”便将今日在贾府时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水溶听了,不由冷笑一声,道:“真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黛玉道:“这也罢了,反正他们如何我也管不着,我只是担心外祖母,才一段时日不见,便老了许多,只怕……”口中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水溶忙拿了帕子与她拭泪,劝道:“老太君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这一段时间贾家是不会有事的。”
黛玉悚然一惊,道:“你的意思是……”
水溶道:“三姑娘和亲,不过只能暂缓一时罢了,陛下早有收拾他们的意思了……”黛玉慨然一叹,不语。
水溶道:“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等天气再暖些,我们往江南去走走,你也散散心。”
黛玉道:“我倒没事,你可走得开么?”水溶道:“夫人想去,为夫敢不相陪?”说的黛玉都笑了,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耍赖。”
至晚间时,黛玉便有些不自在,连饭也不没好生吃,到了半夜,便觉身上有些烧起来。慌得水溶忙忙派人去请了太医来看视,终究是着了风寒了。一时请医用药不断,倒把紫鹃晴雯等人恨骂贾府不绝。直到半月之后,方才痊愈。此是后话了。
贾府,王夫人上房,玉钏儿彩霞服侍着王夫人换了家常的衣裳,便听外面丫头道:“老爷回来了。”
话未说完,便见贾政背着手慢慢进来了,面上似有灰败哀叹之色。进了房,也不唤人伺候,便往炕上坐着叹气。王夫人道:“老爷这是打哪里来?”
贾政嗯了一声,也不搭腔,只让丫头上茶来。彩霞忙去沏了茶来,当着丫头们的面,王夫人面上甚不自在,早有一个丫头机灵地上来悄声禀道:“赵姨奶奶病了,老爷上午便去瞧她去了,这会子才回来呢。”
王夫人一听,手上的念珠转的飞快,看看外面的日头,已近申时了。这么说,他呆在赵姨娘房中已有小半日了?当下便觉心理堵得慌,挥手叫丫头下去。那丫头见王夫人脸上黑的很,也不敢说什么,忙下去了。
那边只听贾政说道:“拿帖子去请王太医来给赵姨娘瞧瞧,再去问问她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了送去!”
彩云答应了,看了王夫人一眼,也不敢抬头,慢慢出去了。
王夫人攥了帕子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好半晌才勉强笑道:“赵姨娘是怎么了,过两日便是三丫头的好日子了,她倒是病起来了,果然是没福的。”见贾政一言都不答,面上越发下不来,只道:“论理她也不是这名牌上的人,哪里能请的起太医!如今也是看三丫头的面子罢了。”说着让玉钏拿了银子准备王太医的礼,道:“若是王太医不来,便说我病了,请他来瞧瞧。”
谁想贾政听了,却是依旧不发一言,只冷笑一声,拿眼冷冷瞅了王夫人一回。
王夫人只觉心中惴惴,被贾政这一眼看得心头发慌,勉强笑道:“有件事要同老爷商议。”
贾政道:“什么事?”
王夫人道:“这一段时日也不知道是冲了哪门子的邪火,坏事总不断的,先是大老爷被拿了去,再是娘娘没了,然后又是老太太的病。便连薛家那边,也是不顺的。我心里急得没法,天天在佛前念经,可总不顶事。如今好歹是好了些,三丫头是个好的,这番嫁了去,虽说是远了些,可到底是正经的王妃了,也没人敢小瞧了去。咱们脸上也光彩,日后再生个哥儿,这辈子也算好的了。娘娘虽是没了……”提到逝去的女儿,王夫人不由垂了泪,贾政也是哀叹了一声,又听王夫人道:“虽说之前不受待见,受了些委屈,可好歹如今是受追封了。也能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去了,我也能放下心些。眼瞅着老太太的病也好多了,我便想着咱们不妨好生热闹一回。想想这一番闹腾下来,各家的亲戚朋友都疏远了,干脆便趁着这机会,一来为三丫头践行,二来也请各家亲戚朋友来,好生热闹一回,三来,也正好冲一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