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拍手笑道:“这也真是个好主意,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齐整,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婆子们也可贴补家境,四则亦可以省了打扫工费。也难为三姑娘想得来!”
黛玉笑道:“你能知其意味,也是好的。”紫鹃红着脸道:“姑娘取笑了。”
黛玉道:“这样兴利剔弊的事自是好的,只是这里这样的人家,如今竟也想到这些省俭的法子了。想来外面账房里是越发艰难了,这家里竟到如此境地了么?”一手轻抚着耳上的米珠耳塞子沉吟不语。
又听雪雁冷笑道:“这本是三姑娘的主意,偏有人厉害的紧,要锦上添花,说,‘凡有些余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一年竟除了这个之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都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那番说与那些婆子们的话,训斥里又夹着客气,虽是客居身份来管事的,竟比那正经的奶奶姑娘还有气势,竟不像个姑娘家,倒像个管家奶奶似的,我竟形容不出了。真真不知道这宝姑娘的心是什么做的,真如姑娘前儿说的什么‘七窍玲珑心’一般,各处都顾到了,没有一处错漏的。原是三姑娘的主意,到如今,那些婆子们竟都只记得她的好了。”
紫鹃道:“唉,也确是个有心人。说起这个,我们这里真是谁也比不上她。只是也太过了。黛玉叹道:“三丫头也是个好的,真难为她了。”雪雁道:“可不是么,那赵姨□兄弟前儿死了,那吴婆子便当众问三姑娘,三姑娘恼了便要治她,偏宝姑娘跑来说人情。竟都是她的好了!后来到底三姑娘按规矩给了二十两,赵姨奶奶便到议事厅闹了一场,说是连袭人都不如了。因年里袭人的妈死了,就是赏了四十两的。又说了好些难听的话,都把三姑娘给气哭了。”
黛玉叹道:“赵姨娘也是胡闹,有什么话也是该悄悄与三丫头说的,哪里能这样去闹呢,便是想让三丫头下来,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雪雁奇道:“赵姨奶奶这样闹是想让三姑娘卸了这管家之职,这是为何?”她年纪小,最是淘气的,听她这么说,哪里不好奇的,便抓着她的袖子边摇边道:“好姑娘,可告诉我吧!”黛玉笑着拿指一点她的额头,嗔道:“小蹄子就爱打听!”
见她仍旧不依不饶的,那被她攥在手中的一截白底滚素金宽边的袖子被揉得不成样子了,黛玉忙笑道:“好了好了,闹得我头疼,好生坐着吧。”雪雁听她这样说,便知是依了,忙放了她的袖子,在一旁坐下。
黛玉道:“那赵姨娘定是看太太让宝姐姐一起管家了,故而担心三丫头仍在那边管着,有人会嫌她碍事,到时若是生出什么事来害她,便想着趁此机会闹上一场,明着是让她没脸,实际却是想以此为台阶让三丫头趁机下来。也是苦了她了,怎么就想到这样的法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三丫头愿不愿意下了。”紫鹃端上一盏燕窝粥来给黛玉,道:“姑娘是想老爷了?”黛玉叹息了一声,她在这里虽则思念父亲,但这里终究人多热闹,不像家中,虽也有不少人口,只怕父亲仍觉寂寞。故年前将金渔绿漪打发回了扬州,一则让她们陪伴各自父母过年,二则让她们说些自己的事与如海知道,也了却些许思念之情。
还欲再说,却听外面丫鬟的声音传来:“二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忙收敛了言语神情,笑着招呼迎春惜春。果然见迎春拉着惜春的手进来了,后面跟着司棋和入画。一进门便听惜春笑道:“林姐姐可好些了?三姐姐如今忙的很,就剩我们几个了,若好了,可陪我们出去走走。”黛玉笑道:“可好多了,多谢惦记呢。”
才刚说着,便听外面小丫头说道:“晴雯姐姐来了。”果间晴雯抱着一个包袱进来了,一见迎春惜春便笑了,道:“我可是来的巧了,竟一下子瞧见三位姑娘了。”迎春惜春素来与她也是好的,便笑道:“你来做什么?”晴雯道:“年前林姑娘的一块料子让我做,可巧我病了,歇了好些天才做,到昨儿才算完。今天特地给送来。”黛玉笑道:“我也听说你病了,也没去看你。”说着打量她一番,道:“好像是憔悴了些,倒是更俏丽了。”
紫鹃忙上来接过,笑道:“我还想着你个小蹄子不知道怎么偷懒去了呢,不过就一身衣裳的事,你做了那么些日子,真是懒成精了。只后来听宝二爷说你病了,拦着我不让我去闹你,我才罢了。”晴雯脸上一红,道:“他就爱小题大做的,你也信。”黛玉一旁听见,不由“噗嗤”一笑,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脸上飞红,啐了一口,道:“林姑娘怎么还这么爱打趣人?”黛玉道:“谁叫你得罪我了?”晴雯怔怔地道:“我何时得罪姑娘了?”黛玉忍俊道:“我不过托你做一件衣裳,你却足足做了两年才完,能不得罪我么?”晴雯急道:“哪里做了两年了?”黛玉道:“那料子是年里我让紫鹃送去给你的,可你瞧如今是什么时候了?都孟春了,可不是两年么?”晴雯一时哑口无言。黛玉又道:“再说,你若真是忙或是病了也就罢了。偏你病得一塌糊涂了,人家的褂子不过烧了个窟窿,怎么就一夜连命也不要,就给他补上了?你倒是说说?”
众人此时都已知道黛玉打趣晴雯,先时还忍着在旁看着。再往后,实在忍不住了,惜春便先笑出来,直滚到黛玉怀里笑个不住。其余众人也忍不住笑了。晴雯方知黛玉是在玩笑,啐了一口,转身便走了,众人如何唤得住,只远远地看她一身杏花红的衫子在杆杆挺拔翠竹丛中一闪过去了。
迎春惜春等又说笑了一回,便都告辞回去了。
第七回
且说宫中一位老太妃一病薨了,宫中制度,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二十一日后又送入皇陵安葬,如此繁复,足需一月光景。如此一来,两府无人,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王夫人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兼之园中已有李纨探春宝钗管家,倒也未见甚大错漏。
只那旨意之中有“不得筵宴音乐”一条,王夫人便想到那园中伺候的十二个小戏子,便问别家是如何处置打发的?李纨道:“听说都一概蠲免遣发了。”尤氏道:“这些戏子们原是当年娘娘省亲时特特买的,请了教习教导。一个个倒是好模样,又伶俐的很。如今既不能唱了,也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若太太不喜欢,都蠲免了也使得。”王夫人沉吟半晌道:“这外面买的学戏的自是比不得我们家家生子老实可靠使唤的动,只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多是家里无能卖了出来,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这也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