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听了,眼圈儿一红——气得!这些日子贾琏是在她屋里养伤呢,这府里谁不知道他被大老爷给打了,故才出不了门的。到她嘴里,竟成了她霸着的缘故了!哼,就算是她霸着,一个伤着了,一个大着肚子,能干什么?都是王家出来的,她善妒不容人,你就很好么?要是很好的话,那就让贾母给贾政房里放十个俏丫头,过个一年半载,看还能剩几个!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做不到,为何偏来搅和我的?安的是什么心?
心里这么想着,却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好跪下哭道:“姑妈,我虽年轻不知事,可这道理是懂的。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姑妈是过来人,难道竟不知道这里面的苦楚?还请姑妈可怜我。”说着哀哀哭个不住。就是要放人,也不能把你的人放进。不然不就是放狼进羊圈么?
王夫人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又想起年轻的时候与姨娘通房们大斗法的苦楚,便不由心酸气愤。那么些人,到如今统共只剩了个哑巴似地周姨娘,还有个不小心漏了的手段颇高的赵姨娘,可到底还被自己压着呢……
又听凤姐不说“太太”只叫“姑妈”,到底唤起了对内侄女儿的些许亲情,——又想着自己若真硬塞个人进去,只怕使她对自己生了怨离了心,日后就更不好用她了——便扶起她来,劝道:“罢了,我也不过这么一说。只希望你这一胎能生个哥儿,日后也少了些闲言闲语。”
我这一胎肯定是个哥儿,还是个比你的宝玉好百倍的哥儿!
凤姐儿一边拭了泪,一边告辞退出来,心里咬牙切齿。
到晚上回来,贾琏进了院子,却见凤姐门前的丫头笑道:“奶奶歇下了,请二爷别处去吧!”
贾琏道:“这又是怎么了,天寒地冻的,还让我去哪里?死丫头还不让开?”
那丫头正要说话,却听里面凤姐说道:“请二爷进来吧!”
那丫头打起帘子来,贾琏气冲冲地进去,却见凤姐歪在炕上,也不大妆,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只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拿一根碧玉簪子别住。别的装饰一点也无。比往常更觉可怜可爱。贾琏的气先没了一半。
而一旁的平儿,今日打扮地尤其整齐,头上挽着望月髻,簪着点翠衔珠蝴蝶流苏簪,镂空翡翠嵌珠押发,鬓旁戴了一支粉色的绒兰花。身上穿着玫瑰粉万字不到头镶滚长边对襟银鼠袄儿,下系了一条海棠红遍地洒金裙,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便侧过神去,那妩媚的模样,生生叫他把身子酥麻了一半。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笑道:“你们说什么的,蝎蝎螫螫的。只瞒着我吧!”
凤姐昵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如今身上不大方便,正和平儿说呢,让她容了二爷这些日子住到她那屋里去。谁知二爷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平儿羞得面上通红,只低了头不语。贾琏见了,越发猴急起来,闻着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又见平儿这般模样,心中如在挠痒痒一般,却是越挠越痒,咳了一声,道:“今儿是怎么了?”
凤姐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冷笑一声,道:“我自个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说的,我可是明白着呢,都说我善妒不容人。如今我大方了,怎么就疑心起我来了?你若不愿意,平儿!晚上在这里和我住。”
平儿答应着,贾琏急得什么似地,忙猴上来半跪在炕边上,求饶道:“我的好奶奶,我错了还不成么,为夫错了,还请奶奶饶恕则个。”
凤姐平儿看他那样,噗嗤一声先笑了,凤姐道:“罢了,快起来吧,可成什么样了?”
又推平儿,道:“带了你们二爷去吧,别在我这里碍眼了。再呆下去,指不定我就反悔了。”
平儿羞得连耳根都红透了,贾琏笑嘻嘻地上来拉她。平儿低着头半推半就地随他出去了。他二人虽非初次,但因凤姐儿把持地厉害,一二年到一处的时候也没有十个手指头多。此番又是这般境况,贾琏又憋了多日,难免一番颠鸾倒凤,恩爱逾常,自不必说。
这屋里,凤姐儿叹一口气,侧身朝里闭上眼睛,只有放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
小红和丰儿一旁看了,俱都不敢言语。
好半晌,小红和丰儿只当凤姐已睡着了,正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凤姐儿说道:“我也乏了,铺了床吧,也该睡了。”
小红和丰儿忙答应着,上来伺候了凤姐儿睡下。
而后二人留下小红上夜伺候,丰儿自退下去了。
这里凤姐儿却是翻来覆去。
平儿是一心为自己的,不单为了她的那份忠心,也为了自己,故才有这一出。
但此事可一不可再。
她这一生投就个女儿身已然是这样了,也就罢了。惟愿下辈子,能是个男儿身,强似在这后宅受苦一辈子。
凤姐儿抚着微凸的肚子,直到四更上,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六十八回
又落了几场大雪,转眼已到了年关了。
如同往年一样,贾府的新年依旧热闹非凡,宁荣二府,开宗祠,祭祖宗,吃年酒,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不说那边上房忙碌,便是大观园里怡红院和潇湘馆等地也忙乱成一团。
自腊月二十五日起,珍珠便指挥着怡红院的大小丫头并各个婆子们,将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虽说她只是动动嘴儿,不过是使唤这婆子丫头们动手,但也累得够呛。足足花了三五日功夫才将怡红院上下给清理了一遍,又将房中的各色物件摆设,宝玉的衣裳配饰等物给收拾清点了。
不想这一番整顿,倒是整出不少的缺失来。珍珠在被贾母派来伺候宝玉之后,主要的任务便是管着宝玉的东西。每每是三日一小查,五日一大查。且常常为了不用做贴身伺候宝玉换衣洗漱等事,都只管衣裳配饰的换戴,不想竟也出了纰漏。
麝月道:“到底这一二年有姐姐管着,好了许多。前几年姐姐没来时,倒是三头两头地少东西。不是这个摔了就是那个丢了。今年倒是好的很,竟没少什么的。”珍珠本自恼了几分的,但听她这样说起来,心头恼火便平了许多,说道:“你倒是宽心,我还愁着呢!这上下点一点,对比上年的帐,除去一年下来打破的,可还少了一个汝窑的青花细颈花瓶,两个玻璃盏,一个荷叶样式的翡翠碟子,一个玛瑙碗,还有三四样东西,竟都想不起来是哪里去了。”
碧痕道:“不过这么点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珍珠将记着物件的本子一拢,正色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若人人都这么想,人心都偏了,都想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便是拿回家去也是无妨的。这屋里的东西可还放的住么?”
碧痕冷哼道:“从前都是这样的,宝玉这里哪里还缺这个,即便是丢了也有好的送来。从前媚人姐姐她们可没这么小家子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