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鸳鸯抬起头来,那烛火照在脸上,越显出十分的不甘与苦楚来,哭道:“因着大老爷的话,我已经绝了嫁人的念头,这还不足,我那哥哥竟也似不认我这妹妹了一般。我那嫂子又是个最爱攀龙附凤登高枝的,我前番不曾如了他们的意,到如今,竟似是连一点子兄妹情分都绝了!我娘没了的事儿传来,我本要回去的。只是老太太怜惜我,欲要留下我来。这本也无可厚非。谁叫我们是家生子,从生下来,就是这里的奴才,便是一家子一时都死绝了,主子不放,也是不能去的。如今不过是仗着老太太慈善,便是求一求,回去送个终,尽个孝,也不枉了我娘养我一场。我父亲上年已经去了,如今也只这个老娘可尽一份心了。老太太慈善,定是能应得。
谁知道,他们竟说:‘我们小户人家,哪里当得起姑娘这样的大礼,还是快罢了吧!巴结好了老太太,才有你的好日子。只日后大老爷寻上来,姑娘别再带累我们才好。’又说:‘姑娘若是当日应了,咱妈怎么会这么早就去了,指不定还能靠着这富贵多享几年呢!’……这就是一家子人,我的嫡亲哥哥!人都说这亲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谁知道就因着我不肯去做小老婆,少了他们的富贵,就嫌的我这样儿了,骨头还没断呢,这筋头情分却都断的干干净净了!我到如今却是父母兄弟姊妹一个也无的孤单寡人了!”
鸳鸯一面说一面落泪,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直伏在枕上哭个不住。珍珠也不由落下泪来。这都什么哥哥嫂嫂?竟是一群白眼狼!鸳鸯老子娘都在南边,他哥哥年轻,却是贾母院里买办,她嫂子更是贾母院子里浆洗上的头儿。这里面多有鸳鸯的面子在里面,不然这府里藏龙卧虎,谁家没个亲戚关系,哪里轮得到他们夫妻占这么个肥缺儿?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到末了,竟要上赶着把鸳鸯送去给贾赦做妾。鸳鸯不愿意,贾赦落了面子,但他们夫妻终究是贾母房里的,贾赦便要出气,也是鞭长莫及,他夫妻两个也无甚损失。不想这两个不记得当日好,倒牵挂着今日恨了。这样的兄嫂,让人何等气恼?
珍珠咒骂了几声,心中却也再一次庆幸自家哥哥的好,不然自己比鸳鸯还不如呢,那日后的下场岂不是更悲惨?
鸳鸯痛诉了一场,又落了一场泪,倒是将悲苦发/泄不少,心头也舒缓许多。她本是个爽利的,此番不过是因了兄嫂薄情,感怀身世之故。如今痛诉出来,倒是将心头郁闷发泄了,只当没这个哥哥罢了!珍珠又劝慰了一番,方才好了些。因哭过了,便叫外面守得婆子打了热水来,两人洗了脸,匀了脂粉。
收拾好了,吃些点心,却听一个声音道:“好啊,可抓着你们了!”
两人回头一看,却是紫鹃,鸳鸯珍珠笑道:“这会子你们不在前头伺候,怎么过来了?”
紫鹃笑对珍珠说道:“前面热闹着呢,也不知道谁说起来,老太太便找你,谁知竟没见你的人影。;老太太还有些不高兴。还是晴雯赶来说了你来这里陪着鸳鸯了,二奶奶又凑趣,老太太方才好了,又说道:‘鸳鸯伺候了我一场,熬得老子娘都去了,也不得送终的。这大过年的,只怕心里闷着呢。这几日她总淡淡的,我也恐她憋坏了,亏得珍珠这丫头懂事明白,不趁这大年的机会,在主子面前奉承讨赏儿,反倒去陪着鸳鸯说话儿。可见她是个好的。’不但不生气了,还叫人赏了一个荷包来给你,还有一个是鸳鸯的,到底老太太疼你呢!”说着将荷包递给二人,珍珠拍手笑道:“可偏了我了。”忙接了那葫芦形的荷包,垫一垫,颇有些分量,当下笑得眼都眯了,紫鹃看了笑了,道:“还是这么财迷。”
鸳鸯也忍俊不住笑了,道:“那怎么是你来?你们姑娘那里不用你伺候了?”
紫鹃笑着坐在珍珠的边上,拈了颗花生剥了吃,道:“我也嫌那里人多闷得慌,就和二奶奶讨了这个差事来了。”
说笑一阵,鸳鸯也精神许多,朝外面唤道:“外面是谁,还不上茶来?”
两个婆子并两个小丫头答应着,不一时便上了茶来。
珍珠笑道:“到底是鸳鸯姐姐厉害,这么个大日子,外面这样热闹,她们还好好守着,若换了我们那里,只怕早跑得没人影了。”
鸳鸯笑道:“罢哟,还不是你们闹的。你们既来了,她们也都是长眼睛的,还能混着不成。”
紫鹃珍珠正要说话,却听一个声音笑道:“那也是鸳鸯姐姐调/教有方啊!”
三人回头一看,却见正是平儿,俱都笑道:“今儿这里可热闹!”
外面丫头见是平儿,早沏了茶上来。
珍珠笑道:“到底是姨奶奶面子大,不用我催,就有茶吃了。”
平儿听了,面上羞得通红,紫鹃珍珠和鸳鸯笑作一团。
平儿便啐道:“贫嘴烂舌根的丫头,尽来打趣人!看我撕烂你的嘴。”
珍珠哎哟了一声,忙躲在了鸳鸯身后,又拉了紫鹃作掩护,平儿左追右赶,竟是抓不着她。紫鹃忙笑劝道:“好姐姐,饶她这一回吧!”鸳鸯也笑着劝和,珍珠便作揖求饶,平儿方才恨道:“看在她们的面子上,才饶你一回,若再犯,仔细你的皮!”
珍珠笑道:“不敢不敢,我可怕得很呢!”可听这模样可没一点怕的样子呢!
平儿又好气又好笑,只端了茶吃了润滑。
珍珠道:“你们奶奶身上好,今儿看她肚子倒是大了一些,怎么脸色倒是憔悴了不少的样子?”
平儿叹道:“她如今也看开了些,每常保养,只是这年节忙碌,也是推不得了,从年前到现在,竟没睡过一个好觉的。我看不过,劝了她几句,她虽听进去了,只是事不由人。太太她……如何离得了二奶奶?”
珍珠忙道:“这如何使得?莫说你们二奶奶如今有身子,便是常人这样下来也受不了啊!我也不是哄你的,上回我回家时听我哥哥说起,有户人家的奶奶和琏二奶奶境况差不多的。那家奶奶仗着素日里身子骨健壮,也没怎么注意,到六七个月的时候,因过年时一时忙碌,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生生把一个成形的哥儿给掉了。自那以后就落下病根,早早就去了。”咳咳,其实就是原著中的王熙凤的经历。“——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二奶奶素来待我们好,又是个闺中的英雄了,所以才多嘴了这一下。你好歹也替你们奶奶筹谋才是,这一胎来得可不容易。”
平儿听了急得不得了。若是别人还罢了,可此次是珍珠说的,这话便早信了。道:“这可如何是好,她苦了这么些年才怀得哥儿,若是有个好歹?……”说着眼泪便下来了。
紫鹃等忙劝道:“珍珠丫头不过这么一说,琏二奶奶福泽深厚,哪里就那样了?正经快想个辙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