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脸上涨得通红,嗫喏了半天,方跺脚道:“你哪里知道!麝月那贱蹄子,她,她,她……”
“她”了半天,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珍珠心中大奇,见晴雯脸上红得烧红的虾一般,似带了羞窘、气愤,还有几丝鄙夷与不屑,不由心中好奇,催道:“她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晴雯急得直跺脚,这话叫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说啊?只得含糊道:“她和宝二爷,他们……”
珍珠心头一跳,只觉脑中灵光一闪,忽想到原版“花袭人”与宝二爷不得不说的故事,与今日麝月那高调的喧宾夺主,道:“难道他们……”偷尝禁果了?
晴雯看她脸色,便知她猜着了,脸上越发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微微点了点头。珍珠也不由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忙拉住晴雯的手悄声问道:“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晴雯道:“并没有谁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成的事,那夜他们以为没人,就……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听到有声音走过去的时候撞见的。他们……没瞧见我。至于怡红院其他的人,都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却也难保没人知道。”声若细蚊,手中的帕子几乎绞成麻花。
珍珠心头也乱成一片,晴雯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从她和麝月起冲突就可以看出。
只是这事实在麻烦的很。大家公子,没有长辈做主,便与房里的丫头有了不清不楚的瓜葛。这事说来很平常,豪门大户里,这样的事情很普通很常见。毕竟公子哥儿年轻禁不住诱惑,毕竟丫头们太过想攀高枝儿……但是这样的事情背后,却有多少被发落的无辜的下人呢?
珍珠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看了晴雯一眼,这倒霉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事儿了呢?不管是知情不报还是主动举报,晴雯都要被这块烫手又扔不掉的烫手山芋给伤到。
毕竟贾母和王夫人要保住宝玉的名声,这区区一个丫头算什么?
在这豪门大户里,迁怒是主子们的权利。
珍珠叹口气,道:“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吧,遇见谁也不能说,知道吗?”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怡红院的墙还特别广,她这里不漏,不代表别处不漏。
晴雯点点头,不语。珍珠担心什么她知道,这点事儿她还是明白的。也只有当了珍珠的面才说了,其余一个也不敢说。这些时日知道了这事儿,可把她憋坏了,前些时日就因郁结于胸而病了一场,休养了好些时日。今日见到了珍珠,总算泻了一口气。
二人正说完了话,却见远处雪雁走来,笑道:“珍珠姐姐,晴雯姐姐,你们说什么呢?”
珍珠和晴雯忙笑着迎上去,道:“没什么,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了,就多说了几句。”
雪雁笑道:“我们姑娘都等了好些时候了,晴雯姐姐也真是的,让姐姐请人呢,倒把自己给请没了。”
晴雯笑骂道:“你个小蹄子,我是你们那里的人么?倒使唤起我来了!”
雪雁和她处久了,自是知道她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当下只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常来,我倒是忘了姐姐不是我们那里的了。”又拉着珍珠道,“好姐姐,快去吧,我们姑娘等姐姐呢!”
珍珠忙答应着,随了雪雁去。晴雯忙跟上。
到了潇湘馆,果然黛玉湘云都在,紫鹃在门上迎了珍珠进去,又亲自上了茶来,珍珠忙站起来道:“好妹妹,可折杀我了,如何受的起?”
黛玉笑道:“你如今出去了,自不是这里的人了。远道而来,自然是客,既是客,自然受的起的。”
珍珠忙笑道:“那多谢姑娘了,我今日就受了紫鹃姑娘的茶了。”说着,真个端起来正正经经饮了一口,饮罢,又一本正经地道:“上好的雨前龙井,果真好茶。”
说的众人都笑了,湘云指着她笑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道:“好个珍珠姐姐,还是这个样子。”
珍珠犹自端着,只看着她们笑。黛玉笑道:“罢哟,什么好东西,等会儿我给你打包一斤去!”
一时正经坐下说话,黛玉含笑点头叹道:“到底家里的水土养人,才出去了几个月,就丰腴多了,也精神多了。瞧着脸上也越发好看了。”
珍珠看她似有赞叹之意,不由心中一动,自己摸了摸脸,道:“到底是姑娘,一眼就瞧出来了。这在家时,嘴上没个关口,竟是胖了不少。从前好些衣裳都穿不了了,唉,若再这般下去,可不成样子了。”她于吃食上并不大重视,只是孙氏只恐饿了她一般,每餐总盯着她吃个底朝天方罢。她实在推不过母亲的坚持,只得受了。不想到最后是以腰围粗了一寸为代价,让她懊恼了许久。
但这实话不好对黛玉说。贾敏早逝,在这里个个又都是面子上的情分,贾母即便有心,也是无力。故黛玉早没了催促她吃饭的人。这甜蜜的折磨于黛玉来说,也许是最扎眼的存在。
黛玉何等聪明,何况也是知道珍珠心意的,哪里不明白,不由心中暖暖,笑道:“那可好,等我回了家,胃口也就好了,指不定能多吃些饭,也省得紫鹃常唠叨我。”
珍珠忙道:“姑娘要回家去了?什么时候?”
黛玉道:“父亲那里已来了准信儿了,下月中旬家里就要派船来了。”
珍珠心中黯然,道:“姑娘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心中伤悲,几欲落下泪来。
湘云也哭道:“林姐姐,你不走不成么?“
黛玉叹道:“傻子,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生没有散哪里来的聚呢?况且,我并不是这里的,我家在南边呢,总归要回去的。在这里长久呆着,可成什么样了?还嫌不够扎眼么?”
湘云无言以对。
一时恻然,珍珠看紫鹃,道:“你是要和林姑娘回去,还是留这里呢?”
紫鹃道:“我想好了,随姑娘回南。我老子娘等还在想,等定了主意,再去求老太太去。可不管他们走不走,我都定了主意了。”转头笑嘻嘻地看着黛玉,道,“姑娘就等着被我唠叨一辈子吧!我可是赖上姑娘了呢!”黛玉笑着点点头,道:“你既愿意,我哪里还敢嫌的?”
众人都笑了。
一时黛玉叫人拿了两本字帖出来,道:“这两本字帖是昨儿收拾出来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最适宜女子临的。我想着你临正楷大字也有些时日了,这正好给你换字帖。”
珍珠接过来,只见上面字迹清婉秀丽,书页有些泛黄,想是古籍孤本,贵重非常,便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如何使得,我不过写着玩,识得两个字罢了,姑娘给了我,岂不是浪费了?”
黛玉道:“哪里浪费了?你又妄自菲薄了,你是个聪明的,在这里的时候就花了大功夫在练字上面,我可是都知道的。可总不能总描正楷大字吧?日后我回了家,你也可以写了信来,总不能让我看你斗大的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