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痕不语,只皱着眉。
麝月见了,越发奇怪,秋纹一旁笑道:“姐姐别理她,她哪里是生气,她是喝醋呢!”
麝月看一眼秋纹,又看碧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下方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
碧痕“哼”一声,道:“都是丫头,说起来,她还是外头来的呢,怎么就跃到我们前头去了?我倒也罢了,也是后来的。麝月姐姐你可比她来的还早呢,又是自小在这里长大的。不比她是浮根漂萍的人,怎么也把你比下了?虽说她生得比别人好些,不过是惯会奉承的,哄得上至老太太、太太,下至婆子丫头们,没有不说她好的,我还就不服了……”说到这里见麝月秋纹都盯着她看,不由住了口。
秋纹只磕着瓜子笑,麝月叹一口气,道:“我也懒得说你,你既不服气,你就挑她的错处去,模样是没得改了,你已输了一分了。你干脆就长长本事将她比下去,人人都说她好,可还有一个你说她呢!可见她还没好透呢。只是这上上下下说你好的可不及说她好的多了。”
碧痕一窒,面上一红。
麝月道:“宝玉的心事你还猜不出来么,不就是那边的那位么?”以手指指潇湘馆的方向,又道:“偏你今儿还当着人这么说,宝玉不恼你已是好的了。她和那位虽面上看着淡,但素日也是好的,她没说你,反倒帮你圆场,平了宝玉的气,你反倒不领情,又掰扯她的不是。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碧痕脸上涨红,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麝月笑道:“那是什么意思?”
秋纹笑嘻嘻地道:“她是听说太太有意在咱们这些人里定下个人来给二爷。这里除了她,还有谁。”
碧痕听了,也不辩驳,只啐了秋纹一口。
麝月冷笑一声,道:“你的心倒是大的。”
碧痕冷笑道:“咱们做丫头的,可不就指望着这个么?你敢说你没这个想头?”
麝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干瞪着她。
碧痕又道:“今日我也不把话藏着掖着了,素日里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老太太想的是林姑娘,太太想的是宝姑娘,宝玉中意的咱们也是知道的。只是那位总淡淡的。但二爷的事儿到底宫里的娘娘还做着一半的主呢。太太虽是媳妇,但却是娘娘和宝玉的亲娘,这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只一样,这头一位姨娘最得体面,日后无论是谁得了意,只要没大过错,也等闲不能发落了的,这后半辈子也算得了指望了。我就不信,你们一点也没想过。”
麝月秋纹脸上红透,却是也没有反驳的话。
半晌麝月道:“罢了,这都是各人的命罢了。人比人,能将人比死。横竖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谁能一日看到老的?比如咱们这些人,日后还不定在哪里呢!”
听了这话,碧痕秋纹不觉也生了些悲意。
又说了些话,方散了。碧痕平了怒气,又觉后悔。她本无甚坏心,只是嘴毒爱富,对珍珠是既羡且妒,今儿趁着怒气将心里话掏出来说了,倒是舒服许多,只是那攀高枝儿的心如何压得下,日后也因此生出不少的事来,此是后话了。
又说那厢珍珠到了潇湘馆,只见几个老婆子在院子角落里的树荫底下说笑。看见她来,忙笑道:“珍珠姑娘来了,快屋里坐,我们姑娘在屋里呢!”说着便要进去禀报,珍珠忙摆手笑道:“快别,嬷嬷们歇着吧,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老嬷嬷们知道她们素日亲近,小姑娘家玩闹起来彼此吓唬一下都是有的,便也趁空继续坐着说笑。再往里去,两个小丫头也在廊下穿花绳玩呢,见她进来都站起来,珍珠含笑示意她们噤声。小丫头们笑着不语,看她轻手轻脚地进去。
待到了窗前,只见那纱窗如烟似雾,似将里面的人拢住一般。珍珠便近了墙从开着的窗里看进去,却见雪雁带了春纤在地下小桌上描花样子,黛玉歪在玉簟榻上,晴雯紫鹃坐在一处,黛玉居中,一身鹅黄色的家常纱衣,乌压压的头发只简单挽着,正指点着晴雯何处下针用线,晴雯满脸带笑,竟是从未有过这般欢喜的时候。紫鹃含笑看着她们,挑了线递给黛玉。
珍珠看了叹一回,真真是美人如玉,静谧如画,便从窗口向里笑道:“大热的天,还这般用工力,仔细脖子酸,都歇歇吧!”
黛玉等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珍珠,都笑道:“你也是促狭的,来了也不出声,竟来吓我们。”
珍珠自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姑娘和她们用工力呢,我怎么好意思打扰。只是我站那里半天了,也没见你们发现,我只好出声了。”
此时紫鹃和晴雯都站起身来,紫鹃还罢了,忙叫春纤去倒茶来,珍珠拦住,道天热不吃茶了。紫鹃便挑眉道:“那便盛一碗解暑饮来。”春纤答应着去了,珍珠拦不住,只得随她。
而后便将那荔枝的东西回了,黛玉道:“回去说‘多谢’,我这里已有了,难为他想着。”便也没看那荔枝,只叫小丫头去都剥了来,大家一块吃,又道:“天热,你还亲自送来,多谢你了。”
珍珠笑着摆摆手道:“姑娘那里的话,我是在家呆得闷了,正好出来走动走动呢!”
这里晴雯啐道:“就你会蝎蝎螫螫的,这么大了,还顽这个,吓我一跳,害我险些扎了手。”
珍珠忍笑道:“是,晴雯姑奶奶,是我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姐姐吧!”还似模似样地学那戏里的唱腔做了个揖。
众人忍不住又笑了,晴雯面上一红,又好笑,又好气,道:“还说你稳重,我看最贫的就是你了,专爱骗人,让他们都当你是好的,我看你就是最坏的。”
珍珠正色道:“是呢,可叫你看见了,你只小心着,可别得罪我,小心我哪日性子上来了就把你拐了卖出去,看你怎么哭。”
紫鹃忍了笑道:“她这爆炭脾气,谁家肯要她?不如等你日后做了诰命夫人,让她给你做丫鬟,伺候你一辈子去。”
珍珠拍手笑道:“这主意好,赶明儿就这么着。”
晴雯脸上涨得通红,指着珍珠道:“好个没脸的丫头,心忒高了,还诰命夫人呢,也不怕膈牙?”
黛玉在榻上早笑软了,珍珠和紫鹃两人笑作一团,底下几个小丫头也偷着笑,又恐晴雯生气,便躲外面去了。晴雯见这样,跺了几下脚,到底没忍住,也噗嗤笑了。
紫鹃笑叹道:“你就是孙悟空,她便是如来佛,还想逃出这五指山去?”
晴雯挑挑眉,道:“我倒指望她能挣个诰命夫人来呢,若日后真得了这个,我就给她做丫头也使得。”
黛玉也被她们闹得来了兴致,拿扇子轻扇着道:“这可好,我们可都是人证。”
紫鹃笑对珍珠说道:“就为了这白得的丫头,你可得争气些。”
晴雯似寻到打趣她的机会,笑道:“若靠了他,你这诰命夫人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你不妨想想别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