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听了,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似被珍珠话里的冷漠给吓坏了,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珍珠看她白白脸儿,倒也可怜,便叹了口气,拉了她一旁坐下,道:“这话虽难听,但想来就是等会儿上头估计就会下来的处置了。金钏儿咱们是处过的,宝二爷的性子你也知道,这里面……唉,你即便是明白,也要把明白话放在心里,不然……”
晴雯呆呆的,眼泪似走珠一般滚落下来,浑身抖个不停。
珍珠看她样子,不由心中叹息。晴雯虽说聪明,但性子刚强,嘴巴又坏,只心思却不深,极易被些甜言蜜语哄住,她今天的话虽是有些威严恐吓的意思,但却也是为她好。日后能不能挽回自己的性命,也就看她自己了。
两人正垂泪,却听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麝月秋纹已满头大汗得跑来,见了晴雯满面泪痕的模样,也没有心思打趣,只慌慌张张得道:“姐姐!不、不好了,宝二爷被老爷打了,如今、被抬到老太太房里去了。那边叫咱们赶紧过去呢!”
晴雯一听大惊,看向珍珠,却见她脸上虽是微有忧虑之态,但更多是一片淡然,不由微愕。
似是感觉到众人的奇怪,珍珠半嘲讽半解释道:“出了这样的事,老爷知道了还能有什么好的?”
众人虽讶异,却也觉得情理之中,便道:“果然还是姐姐明白。”
这里珍珠便站起身道:“麝月秋纹和我去老太太那里,晴雯碧痕收拾屋子床铺,将中衣多拿出来些,还有将各处的纱屉子都下了,地上略洒些水,这样也能凉快些。檀云烧一炉安神香,别太浓。绮霞去捡一捡纱被,挑轻薄的几床出来多放着,再有,叫吴婆子多烧些水备着……”一边说,一边脚步飞快往外去。
众人一面听,一面记,只觉事多俱细,殊无疏漏之处。便是有心人想挑错也挑不出来,只得各自暗暗赞叹,各自去了。
贾母上房,只用鸡飞狗跳可以形容了。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不说,竟连薛姨太太、宝钗、香菱等都在。众人围着那位屁股开花的宝贝儿,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喂药的喂药,哪里还用得着珍珠等人动手。麝月秋纹倒不说,珍珠先松了一口气。又见自己险些磕绊了薛姨太太的焦心行动,便干脆退出来。心中是暗暗想着:这贾母等人便罢了,是长辈。那宝钗带着香菱算什么?年轻姑娘对着个腚部受重伤的表弟,算什么事儿?珍珠瞥见贾母脸上意味不明儿的表情,暗自思度。
鸳鸯见了,便悄悄拉了她往角落上去。却原来宝玉此次挨打不止为金钏儿一事,竟还有那闻名天下的琪官在里的缘故。
珍珠一听,更觉不快。
男女通吃,还是个同原来的“袭人”最终的归宿的蒋玉菡!怎么忘了这茬了?
政老爷啊,您怎么不再狠点呢?
您要是再狠点,她的灾难会不会也就结束了呢?
唉!
看来日后得改变“战略”了。
那里鸳鸯见她黯然,只道她因主子挨打不痛快,也就安慰了她几句,倒让珍珠哭笑不得。
鸳鸯道:“你放心,大夫说了这伤看着惊心,但到底不过是外伤,并未动着筋骨,好生调养着一段时日就好了。”
珍珠笑道:“我不过是个丫头,谁担心也轮不到我担心。我何苦来操这份心?”说着朝那边眼圈微红,面带焦色的女眷群里努努嘴儿。
鸳鸯看去,心中明白,不由心中松了口气,低头拿帕子掩了嘴轻轻一咳,好容易止住笑意,方抬头道:“倒是我白担心了。也好也好!”
珍珠瞅着无人注意,便轻声道:“我有一件事求姐姐,还请姐姐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帮我这个忙。”
鸳鸯道:“什么事这样正经的?你和我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有事你只管说就是了。”
珍珠正要说话,却听那边贾母道:“好了,好生抬到他房里去。”珍珠便不得说话,只对鸳鸯说道:“等我闲了再和姐姐说罢。”
鸳鸯答应着,看众人七手八脚,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宝玉送了出门。原本热闹如潮的上房顿时安静下来,又看贾母面上尽是疲态。忙上前扶了贾母道:“老太太,大夫不是说了宝二爷这伤并无大碍的,等修养一阵便又可以来陪老祖宗说话了。”
贾母摇摇头,叹一声,不语。
鸳鸯见此,心中也不由忐忑,便也住言不语,只小心服侍贾母歇下不提。
到了怡红院,宝玉已被众人放在自己床上卧好。王夫人四处看了,见诸事齐备,无有不妥帖的,不由满意的很,嘱咐了众人好生伺候,又看了宝玉一回,方才回去了。其余人等看王夫人走了,便想留也不好留的,也都散了。
麝月等人此时方才上来嘘寒问暖,见那罩着的薄纱裤上隐隐透着血迹斑斑,也不敢动他。俱个个垂泪而已。珍珠劝道:“好了,哭什么,二爷都没事了,哭得这样,反叫人更心烦。”其余等人听了,也觉有理,只好都拭了泪。又听宝玉道:“身上都是汗,想洗个澡。”
珍珠道:“使不得,如今便动也不能动呢。不如就擦一擦,换身衣裳吧!我已叫她们烧好了水。麝月,你叫她们提水来,要温温的,拿巾子替二爷擦一遍身上,小心着些。”
麝月答应着,早有外面的婆子丫头送了水进来,珍珠伸手摸了摸,温度倒适宜,便叫麝月等人替宝玉将身上擦拭一回。待擦完了,正要穿上干净的中衣,忽听外面丫头道:“宝姑娘来了。”
众人不由慌了手脚,秋纹替宝玉穿衣的手略碰歪了,却是牵动了伤口,便见宝玉“哎哟”了两声,脸上痛得汗都下来了。众人不由对秋纹怒目而视。秋纹委屈地什么似的,任谁在这个时候都会慌张的,但到底不敢说什么,只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两句。
珍珠站得近,却是听清了她的话,不由嘴角一抽,只当没听到,却见一个穿着肉桂色对襟褙子的身影已往里来了,便拉过一旁搭着的一床薄纱被替宝玉盖上——总不好叫他们姐弟真的“坦诚相对”吧!
而后珍珠便走出两步去,笑道:“宝姑娘来了。”
宝钗点点头,道:“他可怎么样了?”说着便直接越过珍珠往里去。珍珠连眼角也开始抽了,只好转身跟上。
床铺上,宝玉卧趴着,一个丫头正给他擦汗,另一个轻轻地打着扇子。想是还痛得厉害,眉头还蹙在一块儿的,见了宝钗进来,微微笑道:“宝姐姐来了,快坐!”
宝钗叹一口气,道:“罢了吧,这会子哪还用做这些的?”又问:“可好些了?”
宝玉勉强道:“好些了。”
宝钗如何看不出,但见他景况却比先前好了,心中也宽慰了许多,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于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也……”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却是咽住不说了,只管低头弄带不语,那眼圈微红、双腮带赤、软羞娇怯,不可言表,只把宝玉看得心荡神摇,丝毫不觉得疼痛为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