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笑道:“瞧瞧这人,我不过一句,她就倒出了这一车的话。偏还句句有礼,又是为了我们姑娘,倒让我不得不听她的了。”遂笑对春纤说道,“你便把话回姑娘就是了。”
春纤答应着去了,不一时又回来道:“姑娘说了:难为姐姐想得周全,又处处想着我。只是姐姐难得来一回,我倒不能好好招待的。让紫鹃姐姐好生招呼着,不可怠慢了。”
珍珠紫鹃忙起身听了,又道了谢。珍珠看看天色不早,便道要回去了。紫鹃道:“论理我不该拦你,只是你头发还没干呢,若是这会子回去,再着了风,可怎么好?病一场不说,倒招惹出无端的不是来。不如索性在我这里再坐一会儿,等头发干了,我再打发人送你回去。”
珍珠听了,也觉有理,便应了。紫鹃便叫人送了一个小手炉来,与珍珠捧着暖暖身子。
珍珠道:“这个天气了,怎么还下这么大雨,寒浸浸的,竟是透进骨子里来似的。”
紫鹃道:“谁知道呢,听说今年天象不好,外面不是南边涝就是北边旱的,京城倒还好,只是咱们在这里,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如何。”
珍珠叹道:“咱们在这里,其实与‘坐井观天’也差不多了。”
紫鹃笑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发起痴来了。也是长进了,会忧国忧民了。”
珍珠啐道:“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也来打趣。”
紫鹃笑道:“我也是一句玩笑话,你急什么?”
二人笑闹一阵,珍珠的头发便也干透了,紫鹃便帮着她挽上去,依旧拿原来戴的银莲花头红玛瑙蕊的簪子挽住,另又簪上云脚珍珠卷须,端的是明净俏丽。
一时出来紫鹃送到门上,珍珠道:“你回去吧,替我同你们姑娘问好。我明儿再来请安。”
紫鹃笑道:“知道了,你说了多少遍了,快走吧!”又嘱咐一个老妈妈陪她回去,珍珠道:“这哪里使得?”
紫鹃道:“这黑灯瞎火的,又下着雨,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好?快别推辞了。”
正说着,却见一个小丫头手里拿着一盏玻璃绣球灯走来说道:“姑娘听说珍珠姐姐要走,说夜里雨大,这灯正是雨里点的,姐姐拿着吧!”
珍珠看那灯是玻璃明瓦的,精致辉煌,在此时只怕难得的很,忙道:“这如何使得?若是摔坏了,卖了我也赔不起的。”
紫鹃道:“这是姑娘的心意,便是摔坏了灯,也不值什么。你明儿送来就是了,快拿着吧!”珍珠推不过,只得自己接了那玻璃灯,撑了伞,由婆子陪着往怡红院回去。
到了怡红院,天色已经黑透了,众人见了珍珠回来,都迎上来道:“我的好姐姐,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可急死我们了。”
珍珠道:“在园子里逛,不想遇上下雨,就在林姑娘那里坐了坐。”又让小丫头拿了几百钱来给那陪着来的婆子,那婆子眉开眼笑地去了。
众人也识得那婆子是黛玉处的,便也不理论,只道:“如今的天越发邪乎了,这白日里还热呢,一下雨就冷地这样了。”
珍珠便将那玻璃绣球灯抽了芯子,将烛火熄了,将玻璃灯小心地放在靠墙的案上,又问道:“二爷哪里去了?”
麝月道:“姨太太那里请二爷说话,二爷下午便过去了,后来倒是打发了个婆子来说姨太太留了二爷在那里吃饭,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珍珠道:“还有谁在那里?”
麝月道:“竟没听说。”
珍珠听了蹙蹙眉,又抿嘴儿一笑,便不言语。
正说着,却听外面一阵喧哗,道:“二爷回来了。”
果然众人簇拥了宝玉如拥着凤凰一般进来了。众老嬷嬷们都在外面,小丫头们也都收了伞退下,麝月秋纹扶了有些酒气的宝玉进来,卸□上的蓑衣斗笠。
珍珠命小丫头拿了钱打发了几个薛家的婆子回去,而后方笑道:“二爷今儿兴致好,怎么竟有几分吃醉了的样子。”
宝玉满面通红,笑道:“姨妈和宝姐姐一再地劝,我也经不住,就多吃了两杯。”
珍珠道:“莫不是薛姨太太有什么喜事不成?”
宝玉道:“也没什么喜事。只是天冷了,姨妈那里又做了好菜,一时吃得热闹了,便不觉多喝了。”
珍珠便笑笑,不言语,帮着宝玉将身上的衣裳换下,又伺候着拿了热水擦了脸。宝玉换了家常的衣裳,见那靠墙的案上放着一盏玻璃绣球灯,道:“谁把那灯给拿出来了?”
秋纹道:“这不是我们的,是珍珠姐姐从林姑娘那里带来的。”
宝玉疑道:“这是怎么说的?”
珍珠道:“今儿下午我在园子里碰巧遇见了平儿,就多聊了两句,谁知等我回来时就下起雨来。我本想着问潇湘馆的婆子借把伞就回来了,谁想到惊动了林姑娘,硬留我在那里坐了会子,换了衣裳。实在让我不好意思的很。后来还打发人送我回来,这就是她给我带来的,今儿天晚了。等明儿我就给送回去。”
宝玉笑道:“林妹妹本就是个古道热肠的,只是那些不知道的人才总说她小性儿呢!”
珍珠一愣,心中一动。宝玉又拿起那玻璃绣球灯细细看了看,道:“这东西经不得磕碰,小心些,别打了。”珍珠答应着。
宝玉依依不舍的,又道:“我那个放哪里去了,拿出来,我也点上,瞧瞧林妹妹去。”
众人唬得一怔,忙都劝道:“天色这么晚了,林姑娘该歇下了。况还下着雨呢,黑灯瞎火的,若是二爷因为去瞧林姑娘而有个好歹,岂不是叫林姑娘心里过不去么?还是明儿再去吧!”
宝玉不依不饶道:“我有这个,照地又清楚,又明亮,能怕什么?”便执意要去。
珍珠无法,便道:“二爷就算不顾自己,也该想想林姑娘。”便随意扯谎道,“方才我出来的时候,听动静林姑娘该歇下了,二爷这会子过去。一则扰了林姑娘休息,二则二爷一身酒气寒气,若是过给了林姑娘,可怎么好?我方才因淋了雨,怕过病气给林姑娘,可连姑娘的面都没见呢!二爷总说体恤姐妹,怎么如今竟是言行不一起来?竟连我也不如了?”
宝玉听了这话,面上不由一红,暗暗惭愧,道:“是了,是我的不是。”便不去了,众人松了一口气,暗赞珍珠了得。一时宝玉由众人服侍了歇下。因吃了酒,如今酒意上来,且睡意一起,便马上酣睡过去了。珍珠等小心退出,留下今儿轮值的麝月秋纹两个在外面守夜,便罢了。
第六十一回
且说珍珠次日一早起来,便觉有些头重脚轻,四肢绵软。她即知道是有些伤风了,便知是昨儿淋了场雨的缘故她素日身体强壮,便也未曾在意,不往宝玉前头去,只在房中保养……众人看了,也都体谅她,凡诸事都代她行了。
不想此次竟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话,平日里好好的人,一年二年连声咳嗽都是极少的,此次一病,竟如山洪突塌,凶猛异常。自次日夜里起,便烧将起来,直烧得两颊通红,口中喃喃乱语,慌得麝月晴雯等忙回了凤姐儿去请了太医来瞧。不想几贴药灌下去也不见大好,烧虽退了些,但那伤风依旧缠绵难愈,每日咳嗽头昏,半月之间,人已瘦了一圈。麝月晴雯等人都同她好,倒是常来帮衬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