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贾母脸上便有些不好看,王夫人也是沉下了脸。薛姨太太窘得脸上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至于邢夫人,人家正乐呵着呢——不关她的事,当然要趁机会幸灾乐祸的。
早有婆子去看了,又将宝玉换下的衣裳都带过来与贾母看,道:“回老太太的话,是宝二爷的袖子上开了个线头,若是不仔细看只怕看不出来,不施力拉扯也是无事的。只是……方才宝姑娘拉的地方又正在那一处,就扯开了半截袖子。”
那又怎样!这姑娘要是真正端庄知礼的,谁会去拉爷们的衣裳袖子?便是贾琏凤姐他们年轻夫妻,也没见这样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的啊!还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哼!
薛姨太太和宝钗虽没听贾母说什么,但看贾母与众人的脸色,便也明白了几分众人的心思,还有邢夫人脸上那红果果的鄙夷,当下宝钗的红脸变得惨白。此时走吧,又恐更引了众人主意,当她们是落荒而逃。不走吧,这么尴尬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一个“如坐针毡”了得啊!
正当她们坐立不安的时候,贾母眉头一皱,怒道:“这还了得?这会子在家里倒罢了,若是出了门子,这脸面还要不要了。只当我们家穷得连个好衣裳都不给爷们穿了,就拿破衣烂裳对付着。珍珠是怎么伺候的?”
鸳鸯笑道:“老太太忘了,珍珠病了,之前太太来回说叫她挪回家去好好将养的。到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贾母怒道:“她在我屋里的时候,何时病过了?怎么如今大了,反倒娇贵起来了?动不动就病了要回家养着。”
鸳鸯道:“是人都有个三灾八难的,她又不是个铁打的,何曾没病过了?只是一旦病了,又怎么好到老太太跟前来?况老太太是知道她的性子的,最是老实不过的,从不托病偷懒。老太太这么说,可真冤枉她了。”
贾母想想,方道:“也是,这丫头从不是这样的人,也是我糊涂了,白冤枉她了。好在这会子没在跟前听见这话,若是听见了,只怕不知道委屈地什么似的了。”
邢夫人听了,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仁慈和善。我虽然素日不在园子里,可听说这珍珠丫头也是个好的。老实又本分,把宝玉伺候地极妥帖,但凡知道她的,没有不说她好的。到底是老太太,调/教的丫头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听丫头们说她上月病了,怎么就挪出去了。让我说,这丫头病了挪出去虽是正经规矩。可若没个大病,在园子养着,只不往主子跟前去就是了。一来,这些丫头们家里能有什么好医好药的,不过都是硬熬过来罢了。若是调养不当,添了病根,反倒是累赘。倒失了本意了。”
贾母素来不喜邢夫人,平日对她都是淡淡的,今儿却反常地对她点头道:“大太太这话说的很是。咱们家又不是那些小性刻薄的人家,不过一个丫头,能费多少米粮?一病就撵出去,只显得咱们家小气,实在不是咱们这等仁厚慈善之家该做的事。”
因是贾母训示,众人都站起来听着。待贾母说完了,方又坐下。
邢夫人原指望刻薄一下王夫人,不想竟意外得了贾母的夸奖,不由喜上眉梢,得意地拿眼看了木木的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却仿佛没听到一般。
其余凤姐李纨等众姐妹都答应着,心中却有些思量。
贾母又道:“珍珠回去可有多少时日了?”
鸳鸯道:“算算日子,也有差不多二十多天了。”
贾母道:“这么些时日,这病也该好了——如今宝玉近身伺候的是哪几个?”
凤姐看一眼王夫人,王夫人道:“我因见麝月秋纹几个做事还稳妥,便叫她们几个主事,不想竟都是不上道的。是我疏忽了。”
贾母点点头,道:“这两个我仿佛见过,终究差了些,只怕虑事也不周全。到底不比珍珠稳妥。不然何至于有今日这样的事?”
贾母道:“打发人去她家问问,若好了,就进来当差。一点子小病小痛,就往家去,可成什么样了。让人且和她说,就说我的话,‘不许偷懒不做活,若好了,就赶紧进来。她的功劳我这里记着呢。’”
凤姐忙答应着。
贾母又两眼沉沉地看着王夫人,道:“你做事是个稳妥的,可也太死板了,日后也该掂量掂量才是。”
王夫人被贾母盯地心中一颤,面上却仍是木木的样子,只低头道:“是。”
李纨凤姐等人一声不敢言语,都低着头当没听到。
一时凤姐见气氛冷场了,便只得上来凑趣说了几个笑话,才将贾母逗乐了。众人又都欢欢喜喜地说笑起来了。
王夫人只在一旁坐着,那眼睛却仿佛不经意一般瞥过鸳鸯一眼,而后便淡然地仿佛一点事都没有就过去了。
到了晚间,果然凤姐派的人果然去接了珍珠来。
珍珠依旧老老实实地跟了凤姐到了贾母上房处,先与贾母磕了头,请了安问好。
贾母叫她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比往日清减了不少,却精神颇佳,遂点点头,道:“病可好了?”
珍珠低头道:“好了。劳老太太惦记,我如何担当地起?”
贾母道:“你是个好的,我自是知道的。平日里伺候宝玉,也是辛苦你了。鸳鸯,赏。”
众人尽皆侧目,看珍珠的眼神都加了些思量。唯有鸳鸯无事儿女一般笑眯眯地拿了一个荷包过来,递与珍珠,珍珠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珍珠于是又与邢夫人请了安。然后才至王夫人跟前,跪下磕头请安。
王夫人只是淡淡的,道:“回来了就好,宝玉那里还得你尽心些!”又嘱咐了两句,方才叫珍珠站起。珍珠低着头,也不言语。而后便有凤姐上来陪贾母说笑。
珍珠退至一旁,看人群里几道善意的目光,淡淡抿嘴一笑,方慢慢退出去。
回至怡红院中,仿佛也没什么变化。众人见了她都上来道喜,又问病何时好的,身子可宽泛了;贾母赏的什么好东西等语。
珍珠含笑一一答了。而后麝月上来将事情交接了,道:“我的好姐姐,你可回来了!可想煞我了,若不是太太的意思,我哪里要接这差事?这几日里,不是这个不通,便是那个不妥,今儿偏还出了那样的事,惹得老太太,太太都不高兴。若是姐姐在,哪里会出这样的事?还好如今姐姐回来了,不然,可怎么好?”
珍珠心中一动,我当日出去的时候,你哪里去了?到这会子才来说好话。又思及原著之中,那袭人麝月本是一路的,对麝月的描述是“又公然是一个袭人了”,最后袭人无奈配与戏子,却独留了麝月。其中缘故,不得不引人遐思。
毕竟,这袭人与晴雯之争,争地是宝玉身边的第一姨娘,可算得上是鹬蚌相争,而得利的渔翁,岂不就是这个麝月么?
论容貌才情,麝月温和柔媚不及袭人,貌美灵巧不及晴雯,但也正是她的长处。上有袭人披荆斩棘,除尽不得她心意的宝二奶奶候选人并众情敌;下有晴雯挡灾去祸,抵挡王夫人泼天的怒火,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