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既然连您都想明白了,王姨又何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是啊,何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呢?”母亲感叹着,“比如你,让妈操了多少心,连长大都这么不容易。你以后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妈,你说哪去儿了,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不扯你我还能扯谁。比如你和艾青的事吧,你就很执着,这点你很像你爸爸,你大约总要弄清楚你对艾青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才会甘心吧。”
“是的,妈。我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就嫁了。”
“没人让你马上嫁人,妈妈只是想有个人帮帮你。”
“可是,如果艾青把工作联系好了,我不是非得嫁他吗?”
“是的,要不我们就太没良心了。”
“妈,我的感情就这样被出卖了。我真的很难受。”
“冬玉,别说的这么难听,不要这样去想问题,去慢慢培养你对艾青的感情。艾青是个好孩子。这件事是建立在艾青是个好孩子的基础上的,妈妈没有那么浑,用女儿一生的幸福去赌一份还是未知的工作。”
“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别扭。”
“妈知道你心里别扭,可你其实挺喜欢艾青啊,这点连妈都看得出来。”
我看着母亲,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不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我的傻孩子。”
“可我还是别扭,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平等,我想做一个独立的人,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我不想依靠别人。”
母亲笑了,说:“有个性。我也希望你做一个独立的人。可是这件事妈妈没有办法。妈妈希望你和艾青能成。”
我没有说话。
“冬玉,你其实很清楚,你喜欢艾青。”
“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了解我。”
“你错了,冬玉,其实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很容易理解,就看你愿不愿意让别人理解你,你愿不愿意理解别人了。不要总觉得自己孤独,这对你没好处。时间长了你只能落落寡和,没有朋友。”
“妈,你想多了,我在学校人缘很好的。”
“人缘事小,重要的是你的心,要明朗起来。我有时候甚至弄不明白,我和你爸爸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怪孩子。”
“妈,咱们母女俩可难得有这种情形的谈话,您再说我怪,我可拒绝和您说话了。”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总之,你要明朗起来,学学你爸爸。”
“我为什么不可以学你呢?”
“不在世的人容易学些。”
“妈,你其实很了不起。”
“每个母亲都很了不起。”
“也许吧。”
“等你作了母亲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你现在理解不了。”
“那就等吧,我有的是耐心。”
母亲听我这样说,不由得笑了。
四十二
我的心又开始烦,莫名其妙的烦,什么事也不想做,什么话也不想说。母亲说你哪不舒服去医院看看。我说我好着呢,就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我决定出去,就对母亲说艾青来了让他去振华那儿找我。母亲用焦虑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些茫然,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想做什么。就对母亲说:“我就出去一小会儿,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小巷里冷冷清清,才初六给我的感觉好像年已经过罢了。初七就有社火了,不知今年的社火怎样,往年的干脆不如说是化了妆被围观了去走路,实在没有看的价值。清一色的腰鼓队,清一色的西装革履,偶尔几个多彩些的,又冷若冰霜的踏步而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冷的天大街小巷的嘭嘭嚓嚓的转,要是我也没心情热烈的表演。
振华的屋里大白天灯还亮着,我开始敲门,耐心的敲门。隔壁的邻居出来说里面没人。我说那灯怎么亮着呢。她说灯一直就亮着,大概那小伙子出门忘关灯了。说罢就进去了。我望着门,总觉得刘风在里面。我赶不走这个念头。
我靠着车子等在那儿,艾青也许一会儿会来,期望他不要说我敏感。艾青好像有这的钥匙。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艾青还是没有来。我开始盼望随便来个人好了,只要能打开那扇门就行。我真想自己会七十二变,变个小虫子飞进去有多好,我只想看看刘风在还是不在。
我已经把能胡思乱想的东西都胡思乱想过了,可是艾青还是没有踪影,他不会来了。我开始烦躁,渐渐失去了耐心。我想喊,我想叫,可我仍然默默的站着。
我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来了振华。他穿着藏蓝色的风衣,背着一个大包灰头灰脑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很惊奇,问我怎么会在这儿,艾青呢?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只想进去。他瞥了我一眼,就去开门。当他推开门的时候,我就站在门边,他侧着身子让我先进,我迈了一步就呆住了。
刘风躺在床上,手臂搭拉在床边上,地上有一条暗红色的血带,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我没有动,振华说怎么了,推了我一把,我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包掉在地上,也和我一样目瞪口呆了。我看见刘风的手腕上血肉模糊,已经成了暗黑色了。我跑出去大吐特吐起来。我想起前几天看的犯罪学,说自杀是一种违法行为。我忽然想笑,想对着天笑,对着地笑,对着一切可以笑可以不笑的东西笑。我继续吐着,胃一直在痉挛,一阵阵抽的难受。
振华跑了出来,像个疯子。他说得报警,就窜了出去。我擦了擦嘴,看见雪地上一片狼籍,我定了定神,就扑到台阶上开始挖雪,我一层层地拂着,我看到了红色的雪。
警车轰鸣着来了,振华把我从台阶上拉开,警察冲了进去。镁光灯一直闪闪烁烁。院子里围了很多人,一帮嘁嘁喳喳的四脚蛇。
警察询问了我、振华和那位邻居妇女。邻居妇女说我二十八晚上来过,敲了很长时间的门。我说是的,可没敲开。警察问我和死者什么关系。我说普通朋友。他又问二十八晚上你来干什么。我说直觉让我到这里来看一下。再以后我就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我知道刘风在这个房子里整整躺了八天,流尽了他的最后一滴血。一场大雪掩盖了他的死亡,掩盖了他红色的血。
几天后警察送回来刘风的几件遗物,有一个牛皮纸袋是给我的。里面有一大沓稿纸,菲页上写着给冬玉。我把稿纸贴在脸上哭了。
四十三
那天我实在看厌了电视,又无事可做,就到街上闲逛,这个商店出,那个商店进,又拐到文化广场的石凳上坐了半个小时,吃了三只雪糕,然后迈进了新华书店。天可怜见让我碰上了刘风,使得我现在还有个回忆的故事。
我和刘风是在被蚕食的千疮百孔的新华书店问口碰上的。他刚从书店出来,手里捏着本书,只顾低头走路。我喊了他一声,他很茫然的四顾,才发现我。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没带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