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骊心下一片凝重,他平生第一次遇到一场毫无把握的赌局。他看着岑寂一点点体力耗尽,却无法出手。而那一个个沉重的棺盖,就像一把悬在班澜头顶的铡刀。
傅铭背对着卫骊,似乎毫无防备,可事实上卫骊已被傅铭牢牢封了去路。身为唯一可与空山老爷比肩的龙门教教主,傅铭的身手丝毫不在卫骊之下,而以他奸猾的性格来看,他敢将自己的背影留给卫骊,自然是不怕卫骊从他身后出手的。
头顶的太阳早已偏移了最初的位置,影子越走越长,似乎能随着太阳一直走到天边。
终于,岑寂的身形晃了晃,被斜劈而来的长刀,划破了胳臂。
已经看不见鲜血了,因为哪里都是血,抑或是,他已无血可流。
卫骊看着脚下,终于道:“想要空山岭所藏的秘笈,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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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峰上风起云涌,班澜却在山下晃荡晃荡的往上走。
她手里甩着一跟枯黄的狗尾草,溜溜达达的模样,比那些骑着驴子观山望水的豪客诗人还要悠闲。
她走得不快,是因为她走得很犹豫。
她很想看看岑寂当上空山老爷以后的臭屁模样,可又怕被他看见后徒生尴尬。
说白了,她不过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想看看自己心爱之人被群雄前伏后拜是什么景象。尽管她很抵触空山岭这个地方,可空山老爷这荣耀的位置,被一个她爱的并且也爱她的人占有,作为一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会感到一丝虚荣的自豪与骄傲。
她就是怀揣着这样一份复杂的心情,半道上折了回来。谁知她才走到山下,又因为情怯而却步,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走到半山腰上。
“哎,英雄好汉怎能为情所困!”这话是班澜昨天才从茶馆说书人嘴里听来的,今天硬是被她派上了用场。
“老子就是去看上一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班澜狠狠将手里的枯草往底下一摔,大步向山上走去。
快到山顶的时候,她终于发觉了一丝异样。
她发现今日的空山岭竟异样的静寂。
或者说,静寂如死。这种安静压抑得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班澜心中疑惑,她一路疾行上得主峰,穿过两重院子,来到正厅,却见厅内狼籍不堪,地上墙上的血迹已暗得发黑,显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撕斗。
班澜越看心中越惊,正待离开,蓦地脚步一停,屏息静听,随即听到几步之外竟有细微的呼吸之声,只是那声音气若游丝,有一下没一下的。
班澜循着声音缓步走去,在一红木大椅后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翟欢。
只见他面无血色,双目紧闭,似已气绝身亡。班澜一个箭步抢了前去,扶起翟欢,低头叫道:“翟欢,翟欢!”
翟欢缓缓睁开眼来,初时神色呆滞,片刻后,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班澜慌忙检查了一番,却没发现有任何伤口,向来翟欢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你……你……”翟欢声音模糊嘶哑,似是被血糊了喉咙。
“这是怎么回事?”班澜急得狠狠抓着翟欢的肩。
“叛变……”
班澜还准备再问,但看见翟欢失去血色的脸,决定还是先替他寻了大夫再说。
“你等等,我去找孙大夫!”班澜想也没想便要起身,忽的扫了厅内一眼,总觉将翟欢丢在此处不甚安全。
“喂,你知道哪里有安全的地方?”班澜低头问道。
翟欢勉力抬了抬手,似是指了个方向。
身受重伤后,他原本便打算从地道入口去碧潭,将龙门教突袭一事告知容孚。谁知他受伤过重,虽躲过了追杀,但却体力不支,昏倒在大厅之中。幸好龙门教教中之人未有折回来查看,不然他也必如初八一般,被生生断了手脚经脉。
班澜站起身,绕着正厅的墙壁走了半圈后,终于在一幅画的后面找到了一处地道,她也顾不上去问翟欢是不是此处,只疾步走回,试图将翟欢抱起。无奈她始终是一女子,无法抱动一高她甚多的男人,只得半拖半抱地试图将翟欢藏进地道。
“你……你不用……不用管我……”翟欢勉强提了一口气道。
班澜两手从后面将翟欢架住,翟欢的身子比班澜长出甚多,又是男子,只叫班澜拖出几步就倍感吃力。
“你……你走……”翟欢只觉得自己快要把最后一口气吐出来了。
班澜贝齿紧咬,对翟欢的话充耳不闻,一张俏脸因太过用力而憋得通红。
“我说你……”
“你你你你你!”班澜没来由的一股怒火直烧上天灵盖,她一跺脚,斥道:“一口气也能叫你说得剩半口,你还想不想活了?大男人的婆婆妈妈,废话比口水都多!”说完班澜狠狠瞪了翟欢一眼,继续将他向地道拖去。
班澜拖着翟欢的时候,翟欢真巴不得自己立时死掉。
他尤记得自己对班澜的冷嘲热讽,令她在天下好汉面前形象尽失,从此成为江湖笑柄。眼下他身受重伤,
她却不计前嫌救他性命,当真叫他一个大男人羞愧不已。
费劲气力将翟欢安置好后,班澜喘息了片刻,便道:“我去找孙大夫,你可坚持住啊!你这人讨厌归讨厌,但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讨厌,起码不无聊。”
翟欢背靠着泥墙,缓缓转过头来,嘴角无力地划了个弧,“谢谢。”
他的笑很苍白,声音比那笑声更显无力,可他的眼神却甚是诚恳。
班澜微微一怔,随即灿然一笑,一双月牙眼澄澈盈然。
临走的时候,班澜将原处的画作重新挂好,搬了桌子来抵住,才摆好,又觉得欲盖弥彰,便将桌子又拉了开去。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半晌,她方才觉得放心,接着转身离开,直奔向孙大夫的住处。
意料外的,孙大夫的居所空无一人。班澜神色微变,心中暗暗希望孙大夫并未遭到什么不幸。
她刚一转身,蓦地瞥见对面南峰之上人影重重,定睛细看,竟是数十个缠斗的身影。
一望之下,班澜顿时恍然,难怪这主峰如此静寂,竟都在南峰之上撕斗。思及此,班澜当即朝着南峰赶去。
结局
对于班澜来说,相较于岑寂受伤,她倒宁可看着他坐在空山老爷这个位置上,睥睨天下,坐拥江湖。
可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人生就是由无数个出乎意料组成的,所以当她看见岑寂满身鲜血的那个瞬间,她就像个见不得光的精灵,被箭般的阳光死死地钉在了山路上。
南峰之顶,天际垂云。
漫天的刀光如倾泻的流水,只有流水中蓦然凝固的墨色身影,像一个突然静默的狂魔,连身后劈来的一剑,都忘了去躲。
狂魔被突然袭来的一剑刺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可他没有倒。
班澜看见狂魔在冲着她微笑,而那狂魔在上一个瞬间,还浑身散发着杀气腾腾的戾气,下一刻却用可以化尽一切的眸子,看着属于他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