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瞧着她的表情,嘴角溢出一丝笑道,“但你身上的蔓藤用不得火。”
“嗯?”
江虞伸手拿来摆在边上的铜镜对着白烨,道,“因为你现在几乎已经被烧熟了,岂可再烧?”
白烨哭笑不得,江大小姐能这样调侃她,是好事,还是坏事?
“虞儿,”白烨惴惴地开口,“你和曹仓舒的故事何时说给我听?”
江虞听到那句“虞儿”微微变色,再听到后面的话又是目光一闪,转口道,“天亮了,你一夜未眠,再休息一会儿。”她说着便起身离开了白烨。
白烨一抿嘴,忍下憋在喉咙里的话,假装没事问,“你也一夜未睡,不休息一会儿?”她见到江虞眼下隐约的青色,她的脸容也很疲惫。
“等一会儿我再休息。”江虞对着另外一面铜镜梳妆打扮,只是粗略整理了下发髻,淡扫娥眉复又站了起来,转身披上挂在架上的一件大氅。 “你好生静养,若有吩咐喊外头的人。”
“好。”白烨答。
看着门被她带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空气里还残留着她的味道。白烨实在太困,一阖眼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回
江鹤楼一间雅致的阁间。
有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已在里面坐了许久。他手里转着杯盏,杯盏内淡黄色的茶水沿着边缘缓缓滑动。
阁间外楼梯口,穿着暗红衣衫的江妈经过。她偷偷从门缝里瞥着这位公子的动作,观察了许久,猜想着这公子和江虞的关系。
能坐在江虞专用的阁间里,这位公子和大小姐的交情匪浅。
江妈的一对小眼睛一直盯着里面,却忽略了后面。
“咳咳——”有一女声在清咳。这女子站姿局促,本欲上前提醒江妈,但碍于身边站着的人不敢往前。然则若一直陪站着让江妈继续被这位主子凝视,等这位主子走了自己免不了要被江妈责难。
在此为难之际她只有一个最笨也是最简单的主意——以咳嗽声提醒。但可惜江妈好奇心实在太重,一直未舍得转回头来。若是她回头便会见到一个满脸焦急的江鹤楼侍女,还有另外一个披着狐狸毛大氅、面无表情的女子。她虽以帽檐遮住了巴掌大的一张脸,但凭着她冰冷的、抿着的唇线便知道她此刻心情定然不悦。
那女子焦心之下竟想伸手去揪江妈的衣衫下摆,却听那站在她身边的女子凉凉道,“你们都退下罢,没有吩咐不得入内,”她遮在帽檐下的视线似乎瞥了一下隔壁两间屋子,再启口道,“两侧的阁间也不能安排客人。”
江妈听见了这身影肥胖的身体猛然一抖,转过身的时候已换上一张笑脸,脸上的褶皱仿佛丘陵上的沟壑般纵横。她张了张嘴本欲辩解,但瞅了一下江虞的脸便主动咽下了这些话。她心里清楚自己做错了事,江虞当初选她看管江鹤楼便是因为她老成持重,如今失态,确是她不该。而江虞此刻既没提起也未责备,自然是想在下属面前给她面子,她便顺承了江虞的意思住嘴,老老实实领着那女子退下。
“是,老婢告退了。”
江虞听见脚步声渐远,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听见门被推动,曹仓舒头也未回,而是望着窗外景色道,“天才刚亮你便来了。”
江虞几乎是踏着雾色过来的。
“天还未亮你便来了。”江虞走了过去,松开大氅挂在墙角的木架子上。抚平衣角优雅地盘膝坐在锦绣蒲团上。他们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木做的桌几,中间有一盏茶还在小炉上烧,气泡咕咚咕咚作响,将盖子轻轻往上托起。
曹仓舒回首看着她,张口便问,“虞儿,那个白姑娘是谁?”
江虞道,“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江虞眼帘一抬,望向曹仓舒,她从曹仓舒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他是喜欢或者是讨厌白烨的痕迹。“生死之交。”
曹仓舒沉默了一阵,低头喝茶。
而在此时江虞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仓舒,你究竟是死是活?”
曹仓舒俊俏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然后再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道,“我还活着,”他顿了一顿,盯着江虞圆润小巧的耳垂轮廓,续道,“当年你离开许昌的时候,我就站在城门上目送你离开……”
“我离开的时候,你已经发丧。”江虞忽然插口,声音平稳道,“我还记得临走那日曹府门前的小厮不肯放我进去见你灵位,我只能站在那儿看着门口的白灯笼,看着它们摇摆着,直到天色变得很黑、很暗。后来,我一仰头便瞧见了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我记得你曾说过,每个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仓舒,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以为那颗星星就是你……”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惨淡一笑。
曹仓舒道,“虞儿,你在烦恼时是否会和北方的那颗星星说话?”
那是他们当年的约定,若是有一日分开了,就各自找到代表他们的星星,只要准确地找到了对方的星星,就可以闭上眼睛和他说话,而对方无论在何处都会听见,都会回答。
江虞黯然闭上了眼睛。
曹仓舒却幽幽地说,“我也找到了一颗南方的星星,那颗星星属于你。而我也会在苦恼时对着它说话……”
江虞的睫毛动了动。
“虞儿,当年我是假死,是父亲的计谋。他说天下人都知道曹操最喜欢他的小儿子曹冲,所有人都嫉恨我,更包括我的亲生兄弟。所以即使我再不愿意,我也必须在你眼前彻彻底底消失一段日子。”
“一段日子?”江虞不禁冷笑,“你消失了九年……”
“虞儿……”曹冲眼里充满了悔恨,看见江虞放在桌几上的手,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动容道,“我和你道歉,但不管以前如何,现在我回来了。”
江虞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仓舒,你是北方曹家之人,而我身居江东,你我不应有过密来往。若你此番前来是为叙旧,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北方。否则不但你会回不了北方,连江家都会受到牵连。”
曹冲怔怔坐正了身体,看着江虞好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再展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道,“这些年,你似乎变了一些。”
“谁都不可能一成不变,我是,你亦是。”江虞弦外有音, “你可认识侍衣?”
曹冲摇头,“不认识。”
江虞垂眸望着桌面,道,“我出了许昌不久,便有传闻说你父亲曹操强迫甄氏之女与你冥婚,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她是否与你一样也是诈死,她还活着?”
“不,她确实是死了。”曹冲道。
甄氏之女原本活泼伶俐,年仅五岁便被选中作为冥婚的牺牲品。她死的那日全身被人绑在木桩上,她的母亲在外哭求着,但没有人理会她。甄氏幼女被人活活灌了丹砂,整整折磨了半个时辰才咽气。据说她死的时候,双眼一直睁着,嘴巴保持着被人撬开灌入丹砂时候的模样,牙齿脱落,几个时辰后,她的皮肤便变得和丹砂一样,如此她的尸身便不会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