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墨怀揣着一肚子的郁闷和茫然走人了,李戟重新走到箭靶前方,拿起刚刚被丢到地上的弓箭细细打量。
大太监在旁边听得很茫然,好一会儿后才道:“皇上,您开玩笑吧?”这两个人是怎么会以前见过呢?
“他教过我射箭,那时候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李戟难得有心情跟他闲聊这些,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弓箭,“好像也就是三四岁?拿了一把小弓,是从三哥那里换来的,我帮他抄了三十遍《告子》,他把自己玩剩的东西给了我。”
李戟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更冷静和理智,他生活的小破宫殿空空如也,连点像样的玩具都没有,得到那一把小弓箭的时候应该说是他最开心的一次了。
只可惜李戟并不是一个怀抱着感恩来看待生活的人,他现在回想起当时,只是很为自己没出息的表现而感到丢人。
他习惯用苛责的眼光看待自己,不停地寻找自己的缺点也是他能够不断进步改善的一大原因,李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并不打算改正。
大太j□j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样的话我可没有看出来你俩有啥故人重逢的感觉,王守墨也就算了,毕竟可能忘掉了,但是看李戟倒是记得很清楚,却一点都没有对人家表现出亲近来。
李戟脾性很古怪,大太监也是弄不清楚他的想法的,只能另外换了一个话题:“王大人是先皇最信任的心腹呢。”
“说的不错,所以我才把他弄回京城来,就看他有没有本事调动起来先皇的手下了。”李戟说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口气平淡如同在说一个陌生人,一个死人的布置用了半年时间还没有清理干净,他对此还是很恼火的。
大太监听这句话只有对王守墨的戒备和冷凝,并没有多少怀念的心情,不敢再说,乖乖在旁边候着。
“他给我讲射箭的时候,说的是搭弓,拉弦,张弓……”李戟把箭头笔直地指向前方,声音越来越低,而后又突然提高,“松弦——”
弓箭笔直地射了出去,稳稳射中了前面靶子的红心,因为冲击力过大,末梢还在不停地剧烈抖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大太监在一边鼓掌凑趣,李戟冷笑了一声,把弓丢到了地上:“布局已经结束了,准备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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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睡眠一向很轻,一点小小的声响都能让他惊醒,不过这次醒过来不是因为外面有了响动,而是因为他又做梦了。
生下了皇子的胡女不被当时的皇后相容,很快就凄惨地死去了,李戟从小是自己长大的,他生活的小破宫殿里跟人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唯一能够跟外界交流的时间就是上书房学习,不过那种交流充斥了被打骂欺辱,带来的并不是愉快的回忆。
王守墨是唯一的一个对他表示过善意的人,然则李戟并不认为自己是狗血地追寻生命中的那一抹所谓的阳光而牵肠挂肚,他怀念的并不是王守墨,而是当时自己因为别人的关注而欢欣雀跃的心情。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只有自己。
那时候见面的王守墨笑容明媚耀眼,轻狂年少,是人生中最为黄金的时期,一举一动中都流露出李戟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朝气。
就像是世界上一个完全相反的人,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他心中的念想。然则再次见面后,李戟确实是很失望的,王守墨变得沉稳了,凝重了,脸上也开始出现烦恼和忧愁,跟他记忆中那个永远欢快笑着的少年截然不同。
李戟并不清楚究竟是自己一遍遍的回忆让王守墨的形象美化了,还是因为王守墨确实在这十年中有了改变,他有种好苗长歪了的悲催愤懑感。
明天就是十一月十一日,李戟设定了这一天为收网的时候,他最开始见到王守墨的时候也是这个日子。
他赤着脚站到了天明,而后在大太监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这一次他没有穿龙袍,墨竹长冠束发,黑色的冠缨系于颔下,耳后两缕发垂胸及膝,更显得皮肤病态一样的苍白。
大太监双手捧上一柄弓箭:“皇上,这是奴才听了您的吩咐,让人从威武将军府上取来的。”其实是偷来的,不过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李戟把弓箭接了过来,就算他是外行,也能够看出来这是一柄好弓,线条极富有张力,弓和弦都很紧致,选择的也是最好的材料,是王守墨用了十多年的宝贝。
李戟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首肯道:“不错,就用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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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困境,他的几名手下在昨天半夜就已经被秘密杀害了,而他本人甚至都没有收到丁点风声。
他是在进入宫门前被拦下来的,王守墨左右一看,周围连个来上早朝的人影都没有,就自己跟个傻瓜一样杵在这里,心头一沉,当即觉察到了不对。
上早朝不得佩戴锐利兵器,他手头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而看就算是来阻挡他前进的士兵,手头也并没有带兵器。
来的都是好手,王守墨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些人单打独斗自己还能稳赢,三个以上就根本没有赢的可能性了。
李戟很高看他的战斗力,很给面子地派来了二十多个侍卫,这样的阵容一摆上,王守墨连突破个缺口逃跑都做不到。
二十多个人把他半押半送带到了演武场,王守墨就看到李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低下头看着他。
李戟的眼睛在阳光下细看带着点琥珀色,一双凤眼眸色浅淡,朦胧若笼罩着晨雾。他的嘴角噙着笑,并不直接对王守墨说话,反而侧头对大太监略一点头。
大太监亲自给王守墨牵来了一匹并不逊色于李戟坐骑的宝马,对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点头:“还请王大人多加保重。”
王守墨心有所悟,并没有出声,只是翻身上马,扭头深深看了李戟一眼,转头策马狂奔。
逐鹿之战。
李戟迅速一拉缰绳,顺着他逃跑的方向追赶而去。演武场设置了很多的障碍,不再是以前那样一马平川,王守墨在里面转来转去,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李戟则熟知各个近道,坠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等到双方的距离渐渐近了,从背上的箭筒中抽出铁箭,缓缓搭在弓上。
“搭弓……”
“拉弦……”
“张弓……”
“松弦——”
前面的人应声而倒,李戟把弓下垂,眼睁睁看着王守墨左胸口带着箭坠下马去,一仰脖颈示意跟着的侍卫去查探人还活着没有。
侍卫一摸心脉,摇头表示人已经没救了。
李戟笑了一下,微微抬起下巴来,眸色纯而淡,朦胧如笼烟雾。他终于彻底摆脱了十六岁之前不光彩的童年,那样卑微的记忆和被人肆意打骂的情景,都已经彻底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