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将都猛得把头转向她,脸上都是意外之色:“你?”
陆颖的位置虽然是在侯盈身侧,地位仅次于侯盈,但总喜欢把自己座位藏在了军帐的阴影之中,让大家常常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大家也就干脆把她当成隐形。
“不是需要一个把齐军牵制在雷州的理由吗?镇西将军加嫡亲王的身份够不够?”陆颖轻轻笑道,“我们可以试着传一下谣言,比如说皇上封我亲王,是在为将来立储做准备之类。”
她转眼看向侯明玉——这里最需要被说服的人:“如果一个雷州城不够,一个镇西将军兼大燕未来的皇储,这个够不够?”
“不行。”几乎毫不犹豫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侯盈和谢岚。
陆颖微微一怔,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来,反挑起眉毛,露出似乎因为被反驳而不悦的表情:“为什么?”
侯盈和谢岚不约而同的发出反对声后,彼此对看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样:陆颖不懂军事,又不会武功,绝对不能让她上战场!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而侯明玉、江寒、罗敢所虑却不一样。是以她们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陆颖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性,换了她们是齐军,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尤其在知道这一位皇储完全是军事外行的情况下。
但问题在于,陆颖自认为传播的那些谣言在她们看来,恐怕并不是虚妄:当今皇上绝不是个糊涂虫——既然如此,她给陆颖荣耀得如此出格的封赏,朝堂上竟然无人站出来反对,恐怕不单单是皇帝的威信在起作用,而是其中有着非常站得住脚的理由。
大燕开国以来就没有异姓王存在。每一位亲王都是皇女出身,或者是极受宠的,或者极有势力的,地位较低的皇女莫说亲王,连郡王都难排上。封号用嫡的极少,因为这个词太过敏感,也很鸡肋:如果确认要立为皇储,就直接立储为太女,没有必要封亲王。如果不确定立储,便无必要弄出这么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封号。
历史上罕见的几位嫡亲王,都在不久之后被立储。之所有那么个多余的步骤,无一不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客观原因,无法直接立储,才不得以而为之。
然而陆颖的情况又两样,大家都知道她是李凤亭收养带大的而不是亲生的。但是从李凤亭对她的宠爱程度看,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李凤亭说不定也有这个心——立储。
大家当下十分默然,如果她真是皇帝心目中的皇储人选,这个风险,怕是这里谁都冒不起。
“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侯明玉接过话题,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目光却落在陆颖脸上,似乎在考量她拿出这个提议的真实目的。
陆颖却不看侯明玉,望着侯盈,笑容有些冷:“从长计议?还有多少时间给你们从长计议?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说着起身要走。
每次开会陆颖总是来的最晚的一个,走的最早的一个。她一起身,往往象征着这一次的会议结束了。
罗敢却不干,她嘲弄地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定了就定了?”
陆颖停下,侧头望着她。那目光让罗敢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其中有一种十分严重的东西让她莫名紧张起来,心里生出一种这次自己许是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感觉——到底也是拉开了天下的人,她或许当真不该这样放肆?
不一会,罗敢与陆颖对视的眼睛有些发虚,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抽筋的征兆。
“陆将军。”侯明玉的声音响起。
陆颖的目光移开,转去看她侯明玉。
罗敢只觉得身上压力一轻,身上冷汗立刻就出来了,她再不敢造次,赶紧转过头。
陆颖在花山书院能够镇服年长她几倍的夫子,弹压住一群心高气傲的师姐,光靠李凤亭的荫庇是绝对不可能的。开始依仗得是头脑和学自李凤亭的种种技巧手段,然后在处理各种院务,与各种人打交道中,不断积累沉淀着威信和上位者的气度,慢慢的,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姿势,也能够给一些心智不够坚定的人极大的影响和压力。只是陆颖自认辈分低年龄低,平常行事风格并不因此改变,多以礼德待人,非到关键时刻不肯以威慑服众人。
但是事实上,她的这种做法效果非常好。花山书院乃至大半文人士族都知道这位少女山长知书达理,性情温和,多数情况下十分好说话。但是若是触及她的底线,等待自己的便是雷霆之怒,惩处手段之狠厉,令人毛骨悚然。是以很多人都愿意与她亲近,却也不敢不严守着她的原规矩。
在军营中静默地待了两年,除了一开始为了树立侯盈的地位,稳定人心外,陆颖并没有利用自己的权位做任何事情。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用。
“如果诸位拿得出来更好的办法,就听你们的。但若是拿不出来,就听我的!”
陆颖目光轻柔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就好像多云的天空,你说不清楚,它下一刻是拨得云开见月明,还是乌云盖顶电闪雷鸣,“至于我是谁——我是皇上钦封的镇西将军,当朝嫡亲王。论军阶,论爵位,这儿有比我更高的吗?”
☆、109
“你疯了吗?”等出了军帐,江寒压抑着怒气,紧紧跟在陆颖身后,瞪着着她的侧脸,“主力一走,雷州必然成为齐军觊觎之地,危险之极。你还用自己当诱饵诱敌,不想活了是不是?就算你不在乎自己,想想陛下吧。难道你想让陛下为你担忧死吗?”
陆颖轻轻拍拍江寒的肩膀:“放心吧,游川的本事我知道,五天时间对她来说绰绰有余。既然侯盈和侯明玉都说她没问题,我不至于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更何况如今战局失去主动权,如果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想要扳回颓势必然难上加难。
陆颖下意识抬头望了望远处淡淡的黄色沙砾,在风中无规则的滚动,这片土地……难道要拱手让人?
再贫瘠,它也是大燕的土地。
再荒凉,它也是大燕的一部分。
再冷清,它上面还承载着大燕三十几万西北军民的生命和信念。
……
兵书这两年她也看了不少,自信虽然不及侯盈谢岚,纸上谈兵还是可以谈上一二。
然而,她却从来不言战事,伪装着自己在军事一道上的苍白。
不想上战场,不想看万马奔腾,两军厮杀的惨烈和血腥,甚至不想骑上战马,不想拿起天下……她不是害怕死亡,也不是惧怕看道死亡。那种心情,不是畏惧,不是厌恶,不是烦躁,甚至不是不甘。
老师让她来西北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想拒绝,没有理由可讲。但是比起留在皇宫,西北总还是要好些。陆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罗敢说得对,这是文人骨子里对战争杀戮的抗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