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感至今还牢牢铭刻陆颖的记忆中,让她每当回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心惊。与刚刚听到的谣传相结合,陆颖才发觉,原来这行字的威慑还远不只她眼睛看到的那些。
得花山者得天下。
这句话里的花山,指的是花山内库。
陆颖在内库大殿里呆得时间越长,越发感觉到那些盒子里的书拥有何等惊人的能量。她目前还只是小窥冰山一角。由此想象开来,等她揭开全部的盒子,拥有的力量之恐怖,怕是难以想象。
而这一股力量,若是被当权者掌握,后果……
她越学越好奇,但也越学越心惊……种种不安的预感在今天意外被证实,这种巨大惊恐的感觉即便是谪阳也不能体会。
陆颖的手指在谪阳温和的手中止不住微微地战栗。
她在恐惧。
外人不知道花山内库的存在,所以才觉得这句话的飘渺虚无,如同谣传。
但陆颖心里十分清楚,一旦花山内库暴露在世人眼中,花山书院将无可幸免的被卷入肮脏污浊的政治乱流之中,成为各个势力狩猎的焦点。
到时候,花山书院的超然、宁静,将一去不复返。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花山书院被破坏。
我不愿意花山书院终变作那豺狼虎豹出没之所,遍地腥竦,让人夜夜噩梦。
陆颖垂下眼帘:对于其他人来说,花山也许只是年少求学的一个暂停之处。可对于她来说,花山书院就是她的家,是她用最纯净的情感依恋的地方,她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喜欢这里的鸟语花香,喜欢这里云集的大贤们,喜欢这里的莘莘学子,喜欢曾经和她一样整天忙碌的使役。
她无法想像,终有一天她成长的地方,变成六年前那个倒霉的东宫,一夜大火,血流成河。
陆颖狠狠地握紧了交缠的十指:不允许——绝对不允许有人来破坏花山,任何人!
我不就是花山的继承人吗?
谪阳这么说过,老师也这么说过。
是的,她陆颖有权利也有责任守护她的花山,只有她有权利处置花山的一切,其他人没有资格!
——守护好花山。谁,也不能惊扰她。
陆颖没有察觉,这是她有生以来产生的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强烈愿望。
以前她只是一味顺从着李凤亭的教导的方向,努力学习,努力成熟,成长为让老师赞赏、喜欢的一个孩子。虽然也是实现了她留在最敬爱的老师身边,留在花山书院的愿望。然而这愿望却还是依附在他人的愿望之上。
人只有在有了属于自己的愿望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成长,才能成为真正的独立的人。
借别人的愿望成为自己的愿望,这股动力始终来的不稳定。一旦有一天这个人的愿望变化了,或者这个人离开了,她又拿什么来支撑自己的愿望?
至此,当李凤亭离开的那一日,她将不会迷失自己,因为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
陆颖的手指慢慢恢复正常,在谪阳的手中渐渐恢复温暖。
她望了一眼谪阳,目光触及他美丽的眼睛,仿佛能看出他想说什么,即使不用语言。她也感受到这种关心和鼓励。
如火,温暖。如水,温柔。
谪阳谪阳,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谪阳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没有离开,眼帘微垂,眼神从来没有过的柔软。
他察觉到陆颖的眼神在变,那是一种内在的变化,脱去以往的轻盈柔亮的外壳,露出璀璨坚韧的内在。
他的女孩,正在长大了,越来越坚强、越来越美丽……适才的脆弱,与随之而来的坚忍,如同青枝在阳光下抖开沾着露水蜷缩的树叶,露出几近透明的叶身,玉质一样的美丽让他忽然有一刻不能呼吸。
有些不同了。
他徐徐低下头,目光虚凝,静心体会,思绪移到左胸。
刚刚那里传来的,并不是人们常说的甜蜜,却是一种让人甘之如饴的疼痛。
爱上一个人的心情,如同献祭,将自己放上祭台,心甘情愿供那个人切割自己的身体。
而先爱上一个人,注定要承受更多的苦难和等待。
但是——
其实,我不介意尝试一下。
就算是我犯贱。
一丝情愫微微在空气中抽出,伸展,结成细丝,慢慢地飘在阳光中泛出银白色的光。
也许,我,并不只是信任你,并不只是有点……喜欢……你。
……从刚刚开始起。
陆颖对念慈观的熟悉不在谪阳之下,也知道谪阳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便自己带着几人步行游览念慈观的风景,告诉她们这里都有些什么花草,什么季节最好看,湖里哪里可以坐小船,哪里的鱼最多……
大家都兴致勃勃,唯有许璞跟着走了几处,便渐渐落在人后。
沈菊看了她一眼,嘴角微翘,什么也没说。
其他人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
等又过了几处景点,陆颖才发现许璞没有跟上来。
沈菊笑道:“总归是在这观里,难道还会走丢不成。也许是寻地小解去了,一会就跟上来了。再不成我们原路返回的时候来找她便是。”
许璞离开后,便原路返回,径直去闯刚刚被哑小厮拦住的院落。
哑小厮果然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拦住去路。
“我想求见郡卿,烦请通报。”许璞道。
哑小厮作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进去了。
“不知道你找我有何事?”谪阳正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些意外这位被陆颖极为推崇的绝顶聪明的同窗居然会单独来见他,一时猜不出她的来意。
许璞又打量了谪阳一番,心里赞叹一声,但从外表和气质来看,她几乎也找不出一丝缺点,但是对于后来旁敲侧击打听到谪阳如何使动山长愿意为两人操心婚约一事的她,始终对于这个城府颇深的少年心存警惕。
陆颖不是轻信之人,但她一旦将你认作自己人,便甚少设防。以至以她的聪颖机灵在她们几个好友面前也时不时要吃瘪。但对于这种好友间的“算计”,只是独属她们的之间朋友的一种情趣。但若其他人也要这么算计陆颖,许璞绝不会漠视。
陆颖与这平南郡卿四年交情,自然更加不会去思量他会给自己下什么套子,然而五人却与这平南郡卿没有什么交情,自然少不了要寻机会试探一翻。
许璞眼光毒辣,看人辨色极准,是六人中公认的七窍心。即便事前没有商定,许璞自己也清楚,其他四个好友都指望她能借机探探这赵谪阳的目的。
“今日有缘拜会郡卿,寒光极感荣幸。但是心中仍有一惑,望郡卿能解开?”许璞毕恭毕敬的说。
谪阳并未将这位花山书院的大才子放在眼中,只淡淡道:“你且说。”
许璞直截了当:“敢问,郡卿何以看上陆颖?”
谪阳扬起眉梢,略有些诧异,抬眼打量了她一番:“你既疑心,想必事先已经将事情前后打探清楚,为何又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