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1)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作者:赵愁城(GL)

引子·梦的开始

现在的我,是小如。这是十岁以后的事。关于十岁以前的记忆,剩下的已经很少了。我忘记了皇帝的年号、同伴的相貌、仇敌的姓名,甚至连家住何处,母亲是谁,都已经忘却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果问我真的还记得什么,只有一个梦。

之所以记得这个梦,可能是因为它出现得太频繁。而且听镜之说,梦的记忆与真实的记忆组成完全不同,以她的本领很难抹去。

——镜之也做梦吗?我问。

——很久不做了。

镜之说这话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着。

这是有关一面镜子的梦。

我甚至不记得十岁以前我有没有见过真的镜子。如果没有,我关于镜子的印象又是从何而来的?我不知道。

就像刚才说的,梦是奇妙的东西,镜子也是。在那个梦里,我梦见自己发现了一面镜子。

镜子大约直径一尺五寸,似乎有些历史了,但却没有铜锈。背面的花纹很古朴,花纹不是时兴的葡萄纹样,而是奇怪的兽面蛇身。镜钮是一只眼睛瞪得溜圆的蟾蜍。

将镜子对着太阳举起,仿佛古铜一下变得透明了!——镜背的兽纹竟然映在了对面的墙上。

一开始我觉得很稀奇,但看久了,就觉得兽面仿佛正觊觎着我,要将我吞下。我就有些怕了,

赶快将镜子翻过来,照镜子的正面。

这时,镜子里的我,向我微笑了。

我有些骇怕,古镜从我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它比我想象的坚硬,虽然发出“铿”的响声,但并没有坏。不幸的是镜子正面朝上,所以我的影像仍然留在里面。镜子开始发出可怕的震动,我有些眩晕了……从镜子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是我的模样。

仿佛从镜子里挤出来是很困难的事情,“我”的身体如蛇般扭动,终于从镜中脱出。受到惊吓,我根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逃跑,连惊叫都发不出来。

镜里爬出来的“我”向我走来,嘴角挂着邪念笑着。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她拉起我的手,而我却忘记了该如何反抗,竟然将手交给了她。她却还没有满足,和我一样瘦小的肢体里却有不相称的强大力量,将我的身体用蛮力控制住了。我的肢体被她的紧紧纠缠住,连呼吸都困难。

“我”在吻我,“我”在爱抚我。我看见的是和我一样的脸,一样的四肢,从内向外完全相同,却又如此不同。

我快要窒息了。地火在我的小腹里燃烧着。简直是噩梦一般,不,这就是噩梦。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到镜中隐去。

我梦见之后我的肚子渐渐胀大,里面有东西在动。镜子的秘密被公诸于世。

我梦见我死了。

我梦见有人将金子送到那面镜子前面,之后从那面镜子里抱走了相等的财富。

我梦见有人将印绶搁在那面镜子前面,之后用相同的印绶盖在另一份公文上。

我梦见……

这个梦出现过太多次,每次还不尽相同。且不说梦里我死后利用镜子的人各不相同,随着做梦的我的年纪增长,梦里的我的身高也渐长,乳房也在隆起,骨盆也在增宽。四季更迭,梦里的人的衣着也都不同。有人因为这面镜子一夜暴富,有人因为这面镜子雄踞一方。

我记得我醒后将镜子的神奇讲给周围的人听。他们都觉得很好玩——哎?有这样的镜子啊?我要有一面倒还不错。

但我没有告诉他们镜子里爬出的那个“我”。只有我知道,这面镜子是最可怕的东西。

梦里,“我”一次次从镜子里爬出,一次次纠缠上我的肢体。梦久了,到了十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画出镜子背面的花纹是什么样子。我想,如果把这个故事讲给官府的人听,他们说不定真的会按图索骥,妄想把镜子找出来。

但我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是等待被出售的孤儿。挤着十几个男孩、几十个女孩的屋子里只有苍蝇,没有镜子。

牙婆看见我和其他女孩讲镜子的梦,便破口大骂:“死丫头!就知道做发财梦!”之后就是一鸡毛掸子。

我厌弃我的梦。

我厌弃我的身体。

我怕睡着,因为不知在哪个晚上,那面镜子又要出现。

十岁的那一天,我看见了镜之。那天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但她来了。门一打开,有光透进来。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风姿袅娜,一身华美的锦绣春袍,沐浴着门口仅有的光明。与众不同的,是她后腰带上斜插着一支白拂尘。她就这样站在这苍蝇嗡嗡乱飞的污秽前,绝世独立,仿佛天神降临在地狱界一般,扫除一切肮脏与黑暗。“叩、叩”,木屐穿过黑暗,移到我面前。

“抬头让我看看。”她说。

当时,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我不会再做那个梦了。

01·千年一院

这里是镜之的山居,早晨的庭院很宁静。镜姑姑正在屋里的纸窗下摆弄蓍草。而我在一角整理香炉里壅塞的沉香屑。已经是春天了。一只蝴蝶飞进屋子,我不自觉地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它在屋里绕了一圈,又在一张琴上停了一会儿,直到飞出去。

呵,十一岁的春天……我的动作慢了下来,偷偷地望了一眼镜之。她端庄地在窗下席地而坐,在她坐下的位置四周,蓍草整齐地排列成几堆。她凝视着这些蓍草犹如凝视着整个未来,之后双目微闭,容貌中显现出别样的庄重与安详,同时素手轻轻地改变蓍草的排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柔美自然。

在这里一年了,卜筮是镜姑姑每天早晨必经的功课,而我最艳羡她做这件事时的姿态。有趣的是,尽管她算出的每一卦都异常灵验,她本人似乎对结果并不在意,仿佛只是因为养成了习惯,才这么继续下去。说起来,不知道今天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呢,希望会是好事。

“有客人要来了呢。”镜之放下手里占卜用的蓍草,转过身,微笑着对我说,“去泡壶好茶来,香甜一些的那种。”说完她就向里屋去,但进屋前又对我了一句:“小如今天好漂亮呢,都快变成大姑娘了。”

我脸红了,但立刻放下香箸去泡茶。香甜一些的茶……大概要用些甘草吧,甜菊和金银花也是好的,再来些蜂蜜……

“别太过了!过了就腻人。”里屋突然传出镜之的声音。我慌忙把手里差点过量的蜂蜜停住。也对,蜂蜜多了,喉咙会很不舒服。

镜之出来了。她穿上了红色绣牡丹的春袍,不但不刺眼,反而有一种热烈的美,更映得她眉色如黛,肌肤胜雪了。随着她生活的这些天,我已经看了各种装束下她美丽的姿态,但始终不曾厌倦。今天的她似乎看上去特别喜庆。和往常一样,她手里拿着一面古老的铜镜,直径大约一尺。而和往常不同的,是她手里的一簇大红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