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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54)

什么借来啊,说不定是偷来的……或许有了这个大任务就可以不必做家务了吧。谁知她略略思忖一阵,自言自语:

“明天中午吃什么好呢……”

唉,又来了。

“小如做个鱼羹吧。”她向我粲然一笑,眼睛都弯成了细缝。

啊……那个做起来好麻烦的!

可是书还是要抄的。晚上我便抄了十几页,等到第二天早晨,右手实在酸的握不动笔了,只好先磨一阵墨,歇歇再来。忽然镜之进了书房,看见我的狼狈样子就笑了出来。“小如要学会左右开弓,像这样。”她说着两手各握一支笔,在我刚抄了半张的纸上挥毫泼墨,左手写了“镜之”,右手写了“小如”。

“喂!那张我正写着呢!”我沮丧地说。

“啊?你不是在磨墨吗?我以为这张你不要了。”镜之说,“小如真不小心。”

还怪我……太过分了。这时开水壶的哨子响了。“小如快去!”她一挥笔杆。

唉,就知道指挥我,一点都没变。

回来时候,另一件足以让我暴走的事件发生了……刚才磨好的墨……消失了!

这么快就干掉,不可能啊!而且竟然这样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我转头一看,镜之正坐在藤摇椅上煞有介事地戴着夹鼻眼镜看《Newsweek》。

“镜之!我的墨呢?”我大声质问,心里认定一定是她在搞鬼。

“吃掉了。”她异常淡定地说。

“什么?!”我不禁大叫一声,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可是镜之的嘴唇……还是那样红润有光泽……

她注意到我惊异的表情,转过头扶了扶眼镜道:“看我干什么?我又没说是我吃的。”

我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那……还能是谁?

“是它啊。”镜之一指。我转过头看,从竹雕笔筒中探出一个黑色的小脑袋,正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羞怯地看着我。“猴子?这么袖珍?”我惊叫出来。

“出来吧。”镜之对它说。

它跳到了砚台边上,向我眨了眨大眼睛,身体差不多只有我手指那么长,细长的尾巴卷曲着。这是……我想起来曾在动物图鉴上看到过……“眼镜猴?”我问镜之。印象里只有那种猴子才如此袖珍。

“是墨猴哦,它最爱吃陈墨磨出来的新汁了。”镜之说完,又念起她的经来,“古人做的墨就是好,里面都加沉香,我这书房里的又是徽州名墨……”

“你……我抄得那么辛苦……”我欲哭无泪。镜之啊镜之,为什么净在这时候变出这种东西来给人添乱……

“我看你太辛苦了才来帮你的,”她说,“你再看。”

我气鼓鼓地转过头,但马上就消了气:那袖珍小猴子正抱着那截墨煞有介事地磨着。那速度快得惊人,不一会儿砚台就又是水汪汪的了。它似乎还很害羞,低着小脑袋抬眼镜瞅着我。

“好可爱!”我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后面,它似乎被瘙痒了,扭了扭脖子。

“感谢我吧。”镜之说完一抖手中的《Newsweek》,继续看了起来。

“不过好奇怪呢,这只猴子竟然吃墨汁?”

“它只吃墨汁,别的什么都不吃。不可以喂它水哦,否则个子会长大,小笔筒就装不下了。”她一边扫着新闻一边答我的话。

“可是镜之……这真的好奇怪啊!”

“吃墨汁吗?小如不知道吧,墨汁可以入药,很多墨制作时还加了糯米呢。要说吃,最奇怪的还是人类吧,”她放下新闻,仰起头念叨着,“什么大型蜗牛啊,鹅的脂肪肝啊……”

“这些东西都能吃?”我惊愕地说。蜗牛的粘液,想想就觉得恶心。

“其实味道也不坏,法兰西的名菜啊。”镜之说着,视线又回到了报纸上。我想起西洋确实有这个国家,可是镜之也经常骗人……

“我们这行也有啊。”镜之说。她的“我们这行”自然指的是修道的。“有吃童子尿,和小如三月份那次流的血的……”

恶心又从胃里涌上喉咙来。

“小如那次的血,他们眼里可是名贵的炼丹材料……”

我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表示不愿意听。镜之笑了笑,继续看报纸。我也就抄起了经文。“不过,”她仿佛自言自语般又说道,“完全不吃和吃太多,究竟哪一个更可怕呢?”

为什么忽然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又有模特因为厌食症死了。”她看了一眼新闻。

好悲惨。以前听镜之说过“模特”这个行业里常有为要保持削瘦身材而过度节食,从而得了厌食症的事。不过镜之的声音似乎并无怜悯。大概她只认为这是个人的选择必须承担的结果。真是个有时有些可怕的女人。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很轻很轻,几乎是有气无力。镜之放下报纸,“小如去开门。”

我只好放下笔出了书房。唉,都怪镜之打岔,好半天才抄了两三行。我这么想着打开了门,不想从两门间倒下一位美人,将我整个扑倒在地。“救我……”她似乎没了站起来的力气,只能继续趴在我身上喃喃自语,随后双眼渐渐闭上。

她好瘦,虽然压在我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沉。

“镜之!快来救人!”我向书房的方向大喊。

谁知镜之是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的,换了一身怪模样的服装,宽袍大袖,花纹更为瑰丽奇谲,最奇怪的是她头顶高高的帽子。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手里正拿着一碟墨汁,对着那美人的朱唇缓缓倾注下去。

有用吗?只见镜之将那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抱了起来,似乎比抱我还轻松些。

“小如,去做鱼羹吧。”她对我说完就抱了那位美人到自己卧室去了。

现在么?

鱼羹做好后,我便端到了镜之的卧室去。那美人被镜之放在了自己常卧的软榻上,已经醒转,脸上的妆容早被镜之擦了干净,露出一脸菜色,似乎饿了许多天,这是生活困苦的人家才会有的事,但她却不仅衣裳华美,方才我还闻见那衣服和镜之的一样熏过香。生活如此考究,应该是相当的有身份才对。

镜之舀了一小勺鱼羹给她。她慢慢吃了下去,抬起眼睛看了看镜之的帽子,又看了看镜之的脸,之后悠悠说道:“果然,这里住着一位出色的巫祝。”

这么看来镜之这身打扮是“巫祝”的。“你先休息一阵吧。”镜之说着将毯子覆在她身上。

“还有救么?”我担忧地问镜之。

镜之不答。她站起身来,牵住我的手到屋外。我的心有些忐忑。似乎郎中们要说坏消息时都会将家属带到远离病榻的地方,可是我也不是家属……我忍不住问镜之:“怎么了?”

她向屋中看了一眼那女人,道:“要看她的选择了。这女人是楚国皇宫来的。”

“春秋战国时候的楚国吗?”我有些诧异,毕竟已经有一阵不曾遇见别的时空的访客了。

“是,严格说来,应该是楚灵王时候的。”她平静地说,“我需要你写张符贴在门上。事情紧急,不能让宫中的进来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