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果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忽然觉得阴气逼人:“镜之,这里感觉好阴。”
镜之没有回答,到墙边将窗子打开。窗前是一片竹林,映入室内莹碧可喜。我看见绿色,因为遇见幽灵而灰暗的心情就一下明朗不少。
“有竹子,自然要潮湿一些。”她说。
夜色降临。
“我要睡了,”镜子将男人的外衣卸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素白中衣,重新变成了那个有些懒散的女人,打个呵欠道,“天塌下来都别叫我。”
虽然镜之白天看上去精神百倍,但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我却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屋梁,久久无法入眠。听着角落里夏夜蟋蟀的叫声,想着傍晚在这里看见的那个女人,心里很是忐忑。那么多僧众一起做法事还无法超度的亡灵,恐怕灵力不是一般的强。但看那妇人的样子,也不像恶鬼,相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娴静,温柔,又有点与年纪不相称的羞涩与恐惧。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难道这座寺从前也是留宿女客的,自从她死了就订了不接女客的规矩?还是说,这间寺里的僧众看上去一个个道貌岸然,其实都在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被我看见了,才说是幽灵?不可能啊,他们看上去都像是很好很虔诚的和尚。
这么想着,我越来越心烦意乱。忽然,我看见空中飘浮着几个莹绿色的亮点。这是……萤火虫吗?怎么到屋子里来了?
我举起手想要抓一个,却惊异地看见那光点穿过我的手背飘了出来。哎?
光点越聚越多,由一个两个,变成几十个,上百个,星星点点,将这间屋子点缀得宛如夜空。亮点在空中一边慢慢游动,一边慢慢聚集、降落,最后附着在覆着薄被的镜之的身体上。镜之身上早已经的聚集了不少光点,越来越密集。我感到了不寻常,连忙喊:“镜之!”
她还睡着,呼吸很平匀,仿佛毫不在意似的。我有些担心了,走到她身边,晃她的身子。她却睡得很沉。这时我想起她说的“天塌下来都别叫我”的话,忽然想起这其中或许另有文章,就不再扰她,等着看会有什么动静。
只见光点在镜之的身体上方聚集成一个人形,由模糊而渐渐清晰。那就是我白天看见的三十多岁的妇人,温柔娴静又羞涩的模样,正仿佛羽毛一般覆盖在镜之的身上,仿佛恳求似的对她耳语。我听不清,心中却很焦急,生怕她会做什么伤害镜之的事,虽然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突然,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要向镜之的嘴上吻去。
“你要做什么!”我惊叫。
我的声音在夜里显得特别响。我不禁看了一眼镜之,心想该不会吵醒了她吧,却发现她仍然睡得很沉。
那妇人抬头看见了我,立刻就认了出来,也吃了一惊:“你……你就是上次的小孩,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很温柔,一点也不像坏人。我稍稍放了心。
“我们是借宿的。你要对她做什么?”我又问。
“我……她……她身上的气很纯净,我只是想借她一点气,好去寻我的女儿。”她仿佛是父母做了错事被子女发现似的,表情很尴尬。
借气寻女?也就是说,她是一位母亲了。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我问她。
“我不知道。夏天一过,我的丈夫就丢下了我。我本来要到北方去把女儿生下来,结果家也没了,女儿也不见了,如今……”那妇人说着,两眼露出了悲伤。
“是哪年的事情呢?”我问。我想既然秦代的木客可能一直留到今天,这位妇女的幽灵或许也是许多年以前的吧。
“大概十五年了。女儿丢的时候,才刚生下来一点点大……”说着她以袖掩面呜咽了起来。
这么看来,现在大概也有十五岁了,比我大一点,大概和今天花粉店的姐姐差不多大。“你是怎么到这个寺里来的?”我问她。
“我?”她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看着我。怔了好一会儿。
“是啊。”我点了点头,心想:这有什么疑问呢?
“我……”她喃喃自语,抱着头,甚至撕扯自己的头发,想要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不知道。我……我要找到未央,否则她独自一个,会死的,会死!”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泪水发着绿莹莹的光,落在衣襟上,飞散开来。
“未央”应该就是她女儿的名字了。
“如果当时我守在她身边,而不是到别处去找吃的……我好恨啊!”母亲用力捶打着床板,头发早已被她揪扯成了一团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母亲对女儿的感情……我不懂。因为我早就忘记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那么伤感呢?
“我想再见未央一面。”她双眼闪烁着荧荧泪水,看着我,“你是个好女孩,请帮我找到未央。”
36·鸳鸯于飞
可是这个世界上人那么多,要找一个相貌不明的十六岁少女,实在是好困难。
那个母亲已经隐去。我静静地躺下,盘算着天亮以后怎么告诉镜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我看了一眼怀表,正是卯初时候。一番收拾后,我便把昨夜所见告诉了镜之。但她听了丝毫不以为异,从怀中拿出两星沉香与速香。微微用火炙烤了一下,浓郁的香气顿时充满室内,那个母亲的形态便在阴翳里显现了出来。
“这间房屋对你的束缚已经解开。和我们走吧。”镜之说。
“谢谢姑姑。”那母亲感激得几乎要流下泪来。镜之摆了摆手让她不必如此。
接下来镜之引的路没有穿过一个市镇,全是没有人的郊外。我们时而穿过一片树林,时而走过一汪湖水。难道是镜之对人群已经厌倦了?按理说现在要帮那位母亲寻找女儿,才更应该走那些热闹的街市啊。
不过那位母亲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总是仰头四处张望着。“想起什么了?”我问她。她遗憾地向我摇了摇头。
“就是这里了。”站在一座尼姑庵紧闭的山门前,镜之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端庄的镜之。虽然已经是七月,这里的气候却如春天般,没有一丝炎热,意外的宜人。
还未等我们敲门,门便开了,里面是两位年轻尼姑:“师父有请。”
镜之早已习以为常,我却忍不住有些惊异。看着一同来的那位母亲的幽灵,她却被不同的东西吸引了——庵里的莲花池。
正是夏天时候,莲花开得正好。那母亲的幽灵飘向池中,站在水面中央,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那些尼姑都没有注意到那母亲的幽灵。我摇着镜之的手臂,想听听她的意见,但镜之并没有回应我,而是跟从两位年轻尼姑的引导,向后院去了。
后院有一棵粗壮高大的老树,和两三间简陋的茅屋。镜之进了其中一间,我也跟了去。只见一位八十多岁尼姑打扮的老婆婆正在读书。她听见我们进来,便让我们在蒲团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