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的笑容没有变,只是挑了挑眉毛,“哦?那很好。”
“托你的福。”穆琬拉过银杏的手,摸在脉门的地方,“可以这么看么?”
银杏姑姑看着她,无辜地点点头。
“很虚弱嘛……不错。”穆琬满意地点点头。
穆家爹爹生意做得很大,出来这么几天,眼见儿子好得七七八八,便风雨兼程地赶回城里了。穆家阿娘带着一帮下人,住下来照顾儿子和女儿。园子唤作祈园,意思非常之简单,就是祈啊祈啊祈祷大家都平安。
名字好未必命就好。别院中只有大小姐一人居住,只有一个丫头伺候别院里的人。大小姐本人还神秘兮兮的,连送饭的人也只能送到门口。有一天逢大小姐出门买药,打扫的小丫头进了院门准备打扫,却发现自己定在门口一步也向前走不了,吓得一路尖叫着逃回去,从此对别院留下阴影。接着就接二连三传出谣言,有的说大小姐的别院中总有异光,有的说大小姐院里除了自己还有旁人,最后终于翻出穆琬的陈年旧事:开天眼,近鬼神,妖气入命。
于是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没人敢接近别院。可但凡风吹草动,休祲初现,人们就纷纷议论猜测:“说不定是冲大小姐来的”,“说不定是大小姐引来的”,“大小姐是个稀罕人,鬼都围着她打转”。
有劲爆的传言说,老管家穆正辕夜晚巡视的时候看见过大小姐在房顶上坐着,问她所谓何事,她却连说三件大事,告诫老管家回城里一趟。老管家回去一看本来没有什么,不想第二夜小儿子便急病去世,第二天夫人受不了打击便要上吊。幸亏老管家想起大小姐的预言,时刻注意家里的动静,才把夫人救下来。第三件事更神,大小姐本来说穆老爷要亏钱,老管家因为前两件事的震撼,有一单生意就死活没让老爷答应,那可是一块肥肉。听说对方当场拂袖而去,生意自然被别家抢了。老管家回来之前,老爷还在为这件事生气。可是不出半个月城里传来消息,接下这笔单的那家,亏得干干净净。这可吓傻了一干人,从此对这久不归家的大小姐又敬又怕。
传言就渐渐变成了:“其实小姐房中收妖的宝瓶碎了”,“其实小姐今晚大战伥鬼三百回合,保护了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穆琬自己倒过得相当逍遥,每天饲养银杏为乐,带各种点心给她吃了看表情,有一次还带了一条红布三柱香。可弄得银杏哭笑不得。
“唔?不喜欢么?我不是听说有些树妖是这样越拜越灵么?”
“……喂不要把香点起来!”
兰儿算是和穆琬说话最多的下人。有一天适逢打赌输了,又受了别的丫头的怂恿,终于在某一天送饭的时候大着胆子问:“小姐,听说你能看见鬼……”
穆琬一听,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你听谁说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本来红着脸低着头的小丫头抬头看见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越过自己肩头看向后头,吓得脸都皱起来,眼看要皱出眼泪,头都偏过一半,犹豫再三仍是没有把眼睛也跟过去。
“小姐……小姐……?”颤抖着呼唤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本来吓傻了一般的穆琬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捂住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相信了~相信了呀~扭头了呀~”
“小姐!!!”
“兰儿你的表情甚好啊~”
“小姐你太过分了……”兰儿眼睛里浸出水汽,把木托盘往穆琬手里一塞,泪奔而走。
仲春时节,已然热得差不多像是夏天。房门和窗子都开着通风透气,银杏好奇地探出脑袋偷看,正看见穆琬欺负完小孩子,老神在在地走回来。
“欺负小孩子很有趣?”隔着窗子,银杏妖怪问她。
“你说呢?这种事情你也没少干。”
银杏妖怪笑笑,“是啊,很有趣。”
“她也没有比我小多少。”穆琬拉出床底下的小竹凳,坐在床边,趴在床上,拉过那白瓷般的手腕,轻轻抚上脉门,“好点了?”
“你看呢?大夫?”
“唔,完全没有啊,你吃下去的东西都去哪了?吃下去的药是不是也没用?符呢?符也没用?”
银杏看着她,黑色的发稍钻进敞开的领口,蜷缩在身前。她露齿一笑,“是啊,没用。”
穆琬挫败地仆在床上,绵软的被子掩住了口鼻,声音透过布料传来,“啊啊啊碍……好没用……”
“你怎么好像很失望?我这样你才该高兴吧?”银杏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阿二想是我的话我就伸手去抓,不过穆琬的手只是动了动,抓住的却是被子。那手抚摸在自己头上,慢慢地顺着。
“你不懂的。”
布料的味道真好闻。仿佛周身都浸在叶片甘苦的味道中,浮躁的心变得平静。穆琬闭上眼睛,装死在这里,随便银杏怎么揉自己的头发。
送你两斤生人肉
自从兰儿那天说是的确仿佛好像透过重重纱帘看见西厢房里有一人着白衣躺在床上,众说的那些纷纭就好像水底的水草一样,随着潮流又是一变。
有说那其实是大小姐的男宠的,有说那其实是蛊的,有说那其实是药人的,有说那其实只是一个练针的人偶的,有说那其实是机关人的。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宅子里的丫头们赌钱定出输赢之后,又输得很凄惨的兰儿又被派来打听虚实。
兰儿蹑手蹑脚,敲敲门,唤了声“小姐”。
不一会儿响起脚步声,接着门闩开合声,门随即打开了,门后的桃树上正是蓊蓊郁郁的叶子,旁边大个的石榴在枝头招摇,墙角的灌木开出浅紫色的一大捧小花,浅浅的池塘里一尾鲤鱼蹦将起来。哪有传言中的那么鬼气森森?
“兰儿?”穆琬笑意盈盈,微微弯腰,伸手在兰儿面前晃一晃。
“啊啊小姐……给……”像往常一样,在门口把托盘递到穆琬手中,兰儿倒是没有被调戏之后就泪奔,而是站在穆琬身前不肯走。
“怎么了?”
“是……是……是大家都传说小姐院中还有别人……一定要叫我过来问。”
“唔?”穆琬笑得越发像里屋躺着的那个不能下地走路的老妖怪,伸手点点小丫头的鼻尖,“有没有人你自己进来看看不就知道?”
“进进进进去?”兰儿睁大了眼睛,指指自己。
穆琬眼睛眨得很无辜,让开一条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兰儿战战兢兢迈过门槛,脚尖轻轻点地。阿二看见周围有几个小土娃娃纷纷从角落里奔跑出来,准备上去扑兰儿的脚,有一个跑得太急还仆倒在地。穆琬长眉一挑,对着土娃娃们一使眼色,它们就统统站定,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又全部转身跑了回去。
兰儿整只脚踏进来,后腿也迈进,接着往前走了两步,也没发现有动不了的迹象,随即立刻转哭为笑,颇为雀跃地看着穆琬。穆琬也看着她,见她不动,就晃了晃手上的托盘。兰儿一见又红了脸,伸手便要去夺托盘,“小小小小姐我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