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簪阁之剑底红颜(41)
这一天,从入夜开始,下起了杭州城入秋以来最磅礴肆意的一场暴雨,那如开山碎石般的沉闷雷声和照得整个黑夜如同白昼的苍白闪电让太多太多的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然后,从第二天清晨第一缕薄雾弥漫开始,一场暗中进行的大肆屠戮悄无声息却又有条不紊地渐渐展开。
就好像有神坐在云端往下俯瞰,然后说了一句该收网了。
于是寻簪阁的慎言楼里,急报像雪花一样四处飘飞,盲目地落到墨夜的案头。一张张宣纸轻薄柔软,还带着些微的墨香,上面承载的消息却让阅读的人觉得无比沉重。
段采萱,18岁,失踪。
李芳苓,22岁,失踪。
歌阑,27岁,失踪。
王慧英,39岁,失踪。
林玲,13岁,失踪……
……
不过是短短几日之间,不断地有女子失踪,走在街上的、湖边洗衣的、屋里做饭的、房里绣花的,纷纷在光天化日之下神秘消失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城市迅速陷入比先前更巨大的惶恐之中,之前只是捕风捉影,现在是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萧条无两。
那凶手简直是无处不在,自顾自躲在阴影里冷冷窥视这个世界,看着别人的失态发出嘲讽的笑声,随时都准备着把看中的目标拖进无边的黑暗中,谁也发现不了,谁也无力抗衡。
大家纷纷在传,风篁岭上出了个吃人的妖怪,专挑漂亮姑娘去吃,一旦吃完了杭州城所有的女人,就要开始吃男人了。此言一出,灵隐寺的香火大盛,各种符箓圣水供不应求,倒让寺里的和尚大赚了一笔。也有人商量着请些个高僧老道去山上除妖,只是各家有各家的心思,一直谈不拢,到底罢了。
墨夜自然不会信这些无稽之谈。那些文人墨客大多还要与孔老夫子一样,敬鬼神而远之,对怪力乱神神仙妖怪之流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江湖中人,则是整日里刀头舔血惯了,对什么因果报应地狱轮回皆是一概不信。若管它死后多少报应,谁还敢身前血腥满手?信仰在大多数时候比律法更能代表一种约束,因为它是由人们内心自觉生发自愿遵守的准则,比强制教化更有说服力。
而兵器在手行走江湖的各色人士,大约只信他们自己。
所以若要墨夜认同这些人的失踪都是因为妖怪作祟,完全是不可能的任务。他笃信对手也只是常人,而这些天他这样反常地高调行动,一定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或者有更大的阴谋。
看着失踪名单不断增加,还有一个安棱一直跟在身后眼巴巴地等着姐姐的消息,这位一直都表现得很无谓的寻簪阁主终于收起了自己游山玩水的态度,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这门一关就是两个时辰,连午饭都没让人送进去,谢语童端着一盅补汤在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敢敲门。也不知站了多久,眼看汤都已经凉了,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去热热,刚转过身,只听后面大门被大力地打开,墨夜一脸阴郁地走出来,看到她直接甩出一句“派人去青云小院监视苏沫。”然后就自顾自地走了。
谢语童叫又叫不住,忙放了汤盅打算亲自去一趟青云小院。说实话她对那位号称杭州第一美女的女人也好奇得紧,明明墨夜是带她来杭州散心,这两天却一有空就单独去找那个女人,倒把她谅在一边。
一个墨三就算了,不能让一个风尘女子都那么容易近阁主的身。她倒要看看,到底是有多漂亮,迷得墨夜晕头转向!
揣着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谢语童一刻也没耽搁地去了西湖,谁知道了码头,却一艘小船也不见,人影也没有半个,整个湖面静悄悄的,唯有清风吹过岸边垂柳,几支伸到湖中的柳枝溅起微小的水花,倒显得今天的西湖格外静谧安详。这时的谢语童还以为是最近大家都不肯出门的缘故,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于是费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从别处找了个艄公来,这一折腾又耽误了点时间,等到她到了湖心岛上,才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青云小院里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精致的屋宇无言地立在那里,却已经是人去楼空黄鹤杳无踪。窗台门框上已经积了一点薄薄的灰尘,显见此间主人不是刚刚才离开,至少也走了两三日了。只剩下檐角的风铃,依旧自我地摇晃着,发出寂寞的清音。
谢语童立在那里,只觉得无端端一阵心寒。
黄昏,是传说中的逢魔时刻。
临走前,她看到即将隐没的夕阳殷红似血,染红了周围的晚霞,也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看上去更类似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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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首的女子站在堂下,不敢多说一句。
墨夜把手中的卷宗扔到桌上,双手负在身后,抿起的薄唇让那张戴着面具十分普通的脸看上去有点类似凉薄的意味。
“你说,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重复着谢语童刚刚说过的话,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是,看上去已经走了两三天。问过附近的人,都说没有听说苏沫姑娘有搬家的意图。他们也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人了。不知道是自己走的,还是——”谢语童没再说下去。
“还是跟那些女人一样失踪了?”墨夜自己接了下去,接着又飞快地轻声说了一句说什么,像是自言自语,谢语童没能听清楚。
他说:“也对,要是不失踪,反而奇怪了。”
谢语童偷偷抬头去看墨夜的脸色,却见他反而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一点也没让人觉得开心,相反有一些说不出的意味。
“传令下去,调派寻簪阁杭州分部所有隶属慎言楼的魅姬,人数不够就从邻近城镇抽调,今天晚上务必全部出动,她们明白该怎么做。”
“是。”
墨夜冷笑了一声,“我们,也该收网了。”
第十四章、血月杀
江南的屋宇建筑不比北方宽阔疏朗,曲折蜿蜒就像女儿家的心事,轻易不让人窥见全貌,总是那么精致而写意,连天空都让人觉得更文秀些。但若你从高空俯瞰整个城市,就会发现这些看上去很美的青瓦红墙纵横巷陌,密密匝匝交织在一起,看得到进口却找不到出口,随时都会在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出现种种转角和岔路,就像一座紧狭逼仄却又乱花惑眼的庞大迷宫,相似的制式让身处其中的外乡人随时可能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不小心就会撞进死角,存心留意也未必记得走过的路;就算久居杭州的原住民,也未必能准确地理清每一条路到底通往何方。
巷战,其惨烈程度可能不比沙场上万人冲锋陷阵的金戈铁马,却绝对易守难攻、诡异无常,最难防范也最难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稍不留意,面临的就是单人作战,前后无援,全靠个人能力。实力相等的两队人马如果进行巷战,那必然耗时良久、伤亡惨重。输的自然溃不成军,赢的也未必好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