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簪阁之剑底红颜(87)
没有风也没有浪,海平面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玫红色的水晶,会让人产生即使走上去也不会沉入海底的错觉。
——或者不是错觉。谢语童指着本该沉没的舒逸低呼了一声,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人常说死沉死沉,刚刚死去的尸体,是要比人活着时沉重得多的。更何况为了不让他浸泡了几天后又浮起来,他们还在舒逸身上加了些负重物。不管怎么想,他都应该就此长眠海底才对。
然而现在,舒逸轻飘飘浮在水面上,面带诡异的微笑,好像随意都会睁开眼站起来。身下的海水依旧无波无澜,甚至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李毅深吸一口气,用《诗经》敲敲自己的脑袋,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人心叵测,天道无常。他们现在连天时地利人和的其中之一都不占,所谓大计,恐怕难成其事。连安全着陆都成了奢望。他微微侧头,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那位传闻中无所不能的寻簪阁阁主墨夜。
那人正转过头去与身后的墨三说话,神色平静,既没有因舒逸之死而有物伤其类的悲哀,也没有因进退维谷而有烦躁不耐的焦虑。他从来都是泰然自若地冷眼旁观,似乎从未觉得自己也是迷局中人。
这种人,说无情也无情,说有情只怕情深。
李毅暗自冷笑了一声,目光往下继续打量。墨夜戴着面具,看不出真实容貌,身材倒是极好,大约玉树临风龙章凤姿这类词语用在他身上是绝不为过的。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他腰间,那里没有其他饰物,只孤零零悬挂着一管玉箫,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地前后摆动,折射出温和细腻的光芒。
李毅笼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收拢,把那本形影不离的诗经捏得几乎变形。
不知道墨夜说了些什么,墨三匆匆地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身后跟着几个船夫,船老大苦着一张脸,蠕动着嘴唇与墨夜说了些什么。墨夜摇摇头,然后不容置疑地说:“抛锚。”
舒逸的尸体依旧浮在海面上,连位置都不曾移动半分。几个船夫用力抬起沉重的船锚,呼喝着向海水中扔了下去。
铁索悉悉索索地缩短,船锚很快入水——却还是没有沉下去,只是缓缓地挤入水中三分。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玫红色的液体与其说是海水,不如说是一种半凝固的胶状物体。这里大概连鱼都不会有,没有什么生物能在这种胶状物里生存。
这片海域,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还在人间吗?
“盟主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墨夜示意船夫们把铁锚收回,走到李毅身边问他。
李毅眨了眨眼,再看向对方时依旧一副惫懒神态,耸了耸肩,唉声叹气地表示不知,埋怨道:“如今一死一失踪,船上的淡水又被人为毁去,若是找不出症结所在,我与阁主只怕是要在这殉情了。”
“哼,阁主才不要要跟你这种人殉情。”谢语童就是看不惯李毅这幅贫嘴样子,什么话都敢说得出来。
“咦,莫非谢姑娘想跟我殉情,所以吃你们家阁主的醋?”
“你,你的脸皮怎么能比城墙还厚!”
眼看着这对冤家又要吵起来,向宇及时上前阻止,“两位先停停,打情骂俏以后再说。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出唐掌门。”
没错,唐门掌门唐绿芜失踪了。
半个时辰前,所有已知的证据都指向害死舒逸的人很可能是他的这位名义上的外婆,众目睽睽之下,向宇不得已吩咐了人去找那个从宴会之后就一直没有再露面的老太太,谁知到了人家房间一看,整个房间空空荡荡,根本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当然,唐绿芜也没有义务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船上所有能动的人全部出动,把整艘螭龙号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明明就上了船的唐绿芜。
她就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与她一起不见的,还有舒逸生前形影不离的舒家堡家传宝剑空劫剑。
舒家家训,人可亡剑不可毁。听上去就透着习武之人对名器的执着与骄傲,还有对自己家族身份与武功的自矜。然而如今舒家堡一脉终于断绝,而剑也下落不明。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件!
当时宴会厅中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唐绿芜的上船,而此后整艘螭龙号经历雷暴与海上漩涡,如今又被困异域,中间毫无下船的可能性。唐绿芜的神秘消逝简直就如天方夜谭,就算她跳了海,以这片海域的奇异状况,也是无处躲藏。
偏偏这种事情却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着唐绿芜究竟去了哪里的时候,墨夜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唐绿芜的失踪与空劫剑的消失是否有关。
若说唐绿芜是为了夺剑而杀人隐匿,那么之前舒家堡之变后她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对付一个流浪江湖的小小舒逸,何苦一把年纪还要登船设计,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除非舒逸之死另有隐情,空劫剑并非唐绿芜所拿,而失踪的唐绿芜,也不是所谓的杀人潜逃,而是另一个受害者。
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究竟是这船上的哪一个呢?动机又是什么?他和舒逸都是收到了奇怪的书信才来赴约,而墨三和谢语童是跟着他上船的,至于唐绿芜和李毅为什么要上船至今原因不明,那个向宇则是这艘船名义上的主人。
墨夜双手抱胸,环视四周,把所有人此时的表现一一收入眼底。
墨三双手撑着栏杆,还在眺望舒逸的尸体;谢语童与李毅小声吵着,神色如常,向宇在一边劝诫。
看上去都很正常。然而舒逸身死、唐绿芜失踪,这些人却表现得很正常,这件事本身就很反常。
事有反常即为妖。
墨夜低头沉思,手指下意识地敲着自己的手臂,忽然抬头扬声道:“诸位,我想这艘船上,还有几个地方没有查过。”
“阁主有何高见?”说话的人是向宇,他本来离墨夜最远,却是反应最迅速的一个,几乎是在墨夜话音刚落就已经接了上来,然而语气并不是多么期待,更像是嘲讽。
被反驳的人面沉如水,眼风扫过众人,缓慢却有力地说:“墨三的房间、谢语童的房间、盟主的房间、向先生的房间,还有,我的房间。”
“笑话,阁主这是怀疑我们藏匿凶手?!”向宇勃然大怒。
墨夜摇头温言道:“我只是指出一个可能。若向先生介意,我想可以先从我的房间搜起。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好再质疑反驳。于是墨夜打头,剩余四人鱼贯跟在后面,来到海船二层的客房处。
墨夜伸手推开自己房间的大门,里面的布置很简单,几乎一览无余。墨夜平素爱洁,墨三已经把房间打扫得纤尘不染。几人在屋里翻箱倒柜一番,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现。接下来就是谢语童的房间和李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