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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棋声慢(15)+番外

这样一来,程祥也有些诧异,他自然不知道蒋星雅心里的门门道道,只不过这局棋里,蒋星雅落子之精准,用子效率之高,虽然时间消耗过长,却十分令他惊讶。以往的蒋星雅并不是这个样子,因为拼得凶狠,所以失误也稍微多一些,很少这样严谨。

程祥想要硬拼的念头慢慢消弭了,开始思考另外一种变化。

一种奇怪的张力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从人到棋盘上,慢慢纠结在一颗一颗棋子上。

有时候,一个念头,能改变一局棋的走向。

围棋比的不仅仅是棋手的职业水平,更多的,则是他们的临场发挥和心理素质。

细微的心理变化,也许会改变一局棋的结果。

有些棋手经年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他们的心,何其强大。

这些高手们,从始至终,都始终坚信他们会赢。

这些年来,程祥缺少的,就是一颗坚定的心。

而这颗心,却因为他想要赢的愿望终于复苏,渐渐强大起来。

他会重新立于不败之地,程祥这样想着,一子一子,慢慢找回属于自己的节奏。

从开局一直到中盘,黑子白子相互交换四五次,分别在上下三路局部成劫,中腹地区还没开始厮杀,整体来看程祥赢面较大。他右侧实地占点很厚,蒋星雅几次都没有挖到目数。

在黑121手时,程祥果断开始拼中腹实地。

因为棋感上的变化,最近的他,更愿意打中腹,这一块广大的地,才是他们所要占领的目标,成功的人就是赢家。

蒋星雅一看自己落于后手,不甘示弱奋起直追,在中腹地区接连几手粘,虎,刺攻击程祥。

程祥面目严肃,除了时不时擦擦额头的汗,基本看不出有多紧张。

蒋星雅这时也打开折扇,轻轻摇了起来。

他们都感觉到气闷与烦躁。

棋盘上的熊熊烈火烧得他们异常炎热,那赤红的火光照亮他们的眼睛,染红他们苍白的面颊。

这是一局实打实的杀棋。

手持武器的两位将军正穿着铠甲在隔火观望,他们一个拿着长枪一个提着大刀,正虎视眈眈盯紧对方。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松一口气,便可能大败而归。

程祥几乎忘记自己的呼吸,他紧紧看着那局棋,找寻那纵横的十九条街道上,通向胜利大门的那一条。

就在这时,蒋星雅甩开长枪,向前狠狠刺出。白202手,提子。

这一子本来对程祥来说算是弃子,但蒋星雅在这时提掉,却不得不耐人寻味。

他开始长考。中国棋院的对局室里,虽然空调开得很足,但他还是感觉汗湿的衬衫贴在他后背上,粘腻又难受。他恍惚间抬头看到蒋星雅的扇子,然后想着比完赛他也要买一把来用。

你为什么,要提掉这颗可有可无的子呢?程祥在心里问对手。

程祥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在黑暗的深海里沉浮,这里没有光,没有前进的方向,只有寂静游泳的鱼儿时不时带出波浪。

但这一刻,他不再感受到孤独。

突然,一个奇怪的生物浑身发着光,从他身旁摇曳而出,它甩着尾巴,慢慢游向大海的另一端。

程祥猛地闭上眼睛,右手从棋罐里摸出子来,当他睁开眼时,修长的手指已经带着那颗闪耀着光彩的黑棋,落到棋盘上。

黑203手,接。

随着这枚棋子落到它命运的终点,蒋星雅猛地握紧手中的折扇。

只听“啪”的一声,程祥都能感觉到扇骨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坐直了身体,双目紧紧盯着棋盘。

没有任何人能猜到,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程祥只看到她缓缓放下折扇,捻棋落子,一双手在棋盘上翻腾出美妙的花样。

这一手的接应真是快若闪电,白204手,分断。

居然是分断!

如果说程祥那手接犹如神来之笔的话,完全出乎蒋星雅的意料,那这手分断则充分体现了蒋星雅狠刹的情绪。

她要的始终如一,无论程祥使出多少变化,她都八风不动,镇定如常。

之后的棋,他们两人都各自发力,时快时慢,时攻时手,一直到封盘之后再战,仍旧如故。

时间,随着棋盘上渐渐布满的棋子而消逝。

时间,也随着棋手们各自流淌的汗水而消散。

当蒋星雅终于投子认输的时候,就连程祥自己都想不到,他居然接连赢了江定波和蒋星雅这种高手。

胜利的喜悦洋溢在他的内心,一步一步走到最后的满足感染红了他的双眼。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他回来了。

他又再度回归到曾经攀爬而上的巅峰,他又再度回首眺望远处的群山峻岭。

蒋星雅坐在位置上缓了缓,站起身跟程祥握手:“程九段,你这局真是厉害。”

她这句话说得有多发自肺腑,程祥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你也很厉害,将九段。”

输赢之间,棋枰之上,两位高手奉献了一出绝美的华章。

而胜利的那个人,能在这届百灵杯里,走多远呢?

作者有话要说:①松江:上海旧称。钱塘:杭州旧称。本文所有出现的围甲队伍,均是2012年围甲的参赛队伍。

② 百灵杯世界围棋公开赛是中国举办的水准最高、规模最大的世界围棋赛事。总奖金480万人民币。12名种子选手名额分配如下:中国5名,日本3名,韩国3名,□□1名(从第二届起增加上届冠亚军)。 外卡2名。 预选出线50名(从第二届起48名)。2012年举办第一届,赛制与围甲相同:每方基本用时为2小时45分钟,保留5次1分钟读秒,超时判负。

☆、11终之章

九月初的午后,闷热而干燥,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吼叫。

程祥跟师兄们坐在去往家乡的火车上,看车窗外的美景低声交谈着。

再过四天,就是他们大师兄十二周年的忌日。

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回去,到师兄坟前烧一炷香,念叨一下这一年来的事情。

他们的家乡离北京并不遥远,火车只要两个小时就到了,师兄四人刚一出站,就看到他们师父那两黑色的小轿车。

华岩现已五十有余,两鬓有些斑白,但看起来精神不错,正站在车边对四位年轻的徒弟微笑。

程祥先跑上去叫了声师父,然后又听卓靖文说:“谁告诉师父的,还劳烦师父来接我们,真是罪过。”

这几年华岩脾气顺溜很多,听了这话也只是笑道:“家里有车,当然要来接一下,阿哲,妞妞怎么没有回来?”

华岩的这几个徒弟,老大年纪轻轻就去了,老三的媳妇身体不好,每日缠绵病榻,老四老五年纪也还小,只有老二有个闺女,华岩疼得要命,天上星星都能给摘下来,总见不到怪想念的。

周哲就知道师父想念孙女,赶忙说:“跟她妈妈出去玩了,过几天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