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憋着一口气,寒声问:“这也不对,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
呼哈回头往后面看去,好半天道:“我去把他叫来,我们去澹台门。”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叫他们坐在宫里更是度日如年,还不如亲临战场,倒要看看荣景瑄如何弑父。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很快便吩咐两个亲兵去偏殿把荣礼贤压来,自从回到长信之后他就被关押在偏殿,脚上拴着长长的铁链,除了在那屋子里吃喝拉撒,哪里都不能去。
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是清闲。
荣礼贤自嘲一笑,他正在慢慢吃着晚膳,一口一口,吃得无比认真。乌鹤人可能是怕他死了,给的伙食比在乌鹤还要好一些,总归他能吃的舒服一些,不至于日日腹痛。
这里,总归曾经是他的家。
现在他回来了,名义上又登基为帝,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荣礼贤已经不想去想大褚的子民、他的儿女会如何看待他了,原本他们便瞧不上他这个软弱无能的父亲,现在只怕都不愿意他还活着。
那也无所谓了。
荣礼贤喝了一口汤,终于放下筷子。
只要每日阿笙还能来看他,便足够了。
他现在也只剩阿笙了。
大概是乌鹤族人管得严,阿笙每次来去都匆匆忙忙,跟他说不上两句话,而荣礼贤还是觉得开心。曾经在乌鹤的时候他以为阿笙都是在骗他的,可是现在他还能来看他,让他黑暗的生命也有一丝亮光。
阿笙大概,是迫不得已吧。
他也不想这样对他的,但他身为乌鹤族人,也只能如此了。
荣礼贤这样想着,突然“牢房”的大门从外面猛然打开。
刺目的光从外面照进来,一下子点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他眯起眼睛,吃力地往门口望去。
只轻轻扫了一眼,他便立马满脸惊喜:“阿笙!今天怎么这么早?”
呼牙走进来,脸色难得和缓下来:“我求了族长同意,想要带你出去转转,回来这么久,你还没好好逛逛皇城吧?”
荣礼贤十分吃惊,差点打翻桌上的盘碗:“阿笙……你说真的?”
阿笙走过来帮他打开脚铐,扶着他缓缓站起身来。
“我说的自然都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阿笙轻笑道。
荣礼贤有些无措,又过分开心,他努力让自己走得顺当些,不要那么颤抖摇摆丢了阿笙面子。
阿笙也一直体贴地搀着他,说话轻声细语,与曾经他们在这里时没什么两样。
荣礼贤高兴得满面红光,他现在比在乌鹤时强了一些,看上去没那么骨瘦如柴,却还是十分单薄。
呼牙沉默地看着他,扶着他上了马车。
上了车后,荣礼贤仿佛想起来什么,问呼牙:“阿笙,你说过回到永安便让我见见你妹妹,什么时候见?”
呼牙突然低下头去,轻声道:“快了,过几天便送你去见她。”
荣礼贤笑笑,显得十分开心。
马车一路飞快往前驶去,一路上倒是十分平淡,一点都不颠簸。虽然宫中的马车定然比外面的强一些,但还是要路好才行。
在永安城里,只有贯穿东西和南北的两条主路最是平坦,都用大块的青石板路铺成,走起马车来自然十分顺畅。
荣礼贤虽然面上淡然,可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在永安住了将近四十年,虽然鲜少出宫,但宫外面的世界他还是相当熟悉的。
他们走的这条路,自然是去澹台门的。
这个时候,为何带他出城?荣礼贤想问一问阿笙,可看到他半垂着的脸,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呼牙抬起头,突然道:“礼贤,待会儿要听话。”
荣礼贤一愣,他已经隐约听到城外的刀枪之音,阿笙叫他要听话……听谁的话呢?
呼牙根本不等他回答,直接下了马车。
荣礼贤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跟着下去了。
他刚一下去,便被两个雁卫挟住,推着往前走。
荣礼贤有些慌,这些雁卫高大威猛,一脸凶相,掐着他的手十分用力,让他分外疼痛。
而阿笙却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仿佛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处境。
荣礼贤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就被压上城楼。
冬日里的夕阳时分异常寒冷,城墙上冷风萧瑟,带来浓重的血味。
荣礼贤不小心被呛了一口,使劲咳嗽了两声。
身后的两个士兵便狠狠掐了他一把:“老实点。”
荣礼贤不敢再咳嗽,一张平素苍白的脸憋得通红。
他被直接带到了城墙边上,由于有掩体遮挡了视线,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是被压着的。
呼牙就站在他的边上。
荣礼贤往城墙下面一看,顿时惊得瞪大眼睛。
只见下面已经成了一片血海,原本泛黄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无数士兵的残躯断肢横在地上,在城墙跟前晕成鲜红的花。
他依稀可以分辨,城墙下的是乌鹤的士兵,而跟他们打的……荣礼贤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大褚那赤红的军旗。
霞光里,军旗上的金绣麒麟潇洒帅气,一个大大的褚字落在上面,彰显着大国无与伦比的威力。
军旗之下是主帅位的战车,荣礼贤眯起眼睛,很容易便在上面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那是他的儿子!
虽然他们一直就不亲,从小到大他甚至都没有抱过他,但他到底是个做父亲的,这么远的距离还是能认出儿子的身影。
认出来之后,荣礼贤的心彻底凉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乌鹤愿意让他出来了,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个作用。
荣礼贤手脚冰凉,他呆呆看向前方,少顷片刻扭头看向阿笙。
然而阿笙正一脸怨恨地看向远方,压根没有感受到他的视线。
下面的战事似乎停了下来,乌鹤这边已经没有多少士兵,而荣景瑄那边还有整齐的队伍。
荣礼贤这样浅浅一看,便知胜负已分。
乌鹤已经没有胜算了。
荣礼贤愣愣站在那里,在他过往四十年的人生里,这是第一次体会到心如死灰的感觉。
母后和父皇殡天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只是懵懵懂懂觉得失去了亲人,后来他的皇后也先他一步而去,他也不过是觉得痛心难过。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
在他身边,阿笙正一脸严肃,大声喊道:“荣景瑄,你父皇就在这里,他才是大褚正统,是当今永延帝,你这样兵临城下,难道不是逼宫叛乱吗?”
荣礼贤觉得耳中翁翁直响,这个人似乎不是他认识的阿笙了,他是谁呢?
“荣景瑄,我要求你马上撤兵,否则我便杀了你的父亲。”
阿笙又喊:“荣景瑄,你怎么不出来?他要是死了,都是你逼的,你怎么敢谋逆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