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旧春光(出书版)(16)+番外
我想,这大概是第一次他对我说过那些话,也会是最后一次。
而这也正是我要的,如果钟尘再这么对我委曲求全几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几时。
钟尘离开以后,我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服下一颗丹药,起身换上侍女的服装。
坠儿悄悄地走进来,对我露出个微笑,穿着白色的中衣,上了我的床,以背对着门口,看起来和我没什么差别。
我推开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天色已暗,周围来往的小侍女和太监都匆匆忙忙,没人注意到我。走到皇宫门口时,我悄悄地站在旁边躲起来。没过一会儿,一辆马车缓缓驾驶过来,我上前走了两步,一双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拽住我往里一拉。
师兄坐在里面,穿着御医服,脸上黏着胡子,肤色变黄了许多。 眼角有些微微的假皱纹,就似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
安然无恙地出了宫门,师兄道:“你要去他那里?”
师兄瞥见我手上的伤,猛地一皱眉头:“你的手?”
“龙辰。”我言简意赅。
师兄皱着眉头,并不说话,我只好安慰道:“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他还是不说话,似乎有些自责,我知道师兄性子跟我一样倔,只是不表现出来,便也懒得多说什么,直到马车停下来,师兄下了车,我捧着药箱,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跟着他后面。
我们到的是王府,福王府。
当年那个差点将钟尘取而代之的惠妃之子。
一走进去,里面便是一片鸡飞狗跳。
“王爷,使不得啊”、“王爷,您快下来”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心下便觉得好笑,不知道福王又在搞什么。
走近一些,有个老妈子冲过来,说:“你们是?”
她看着师兄的衣服,又看了看师兄的相貌,有些犹豫。
师兄道:“原本定期来给福王治病的太医生病了,换我来,我姓王。”
“哦、王太医!”那老妈子松了口气,“您来得真是时候!王爷他,王爷他……”
我们往里走了一些,就见福王居然站在围墙顶上,两手张着伸直。他年纪不小了,只比钟尘小两三岁、可看他的神情,却似个三岁孩童,他闭着眼睛,说:“我快要飞起来了!”
那老妈子叫苦连连:“王爷!您不是鸟啊!您飞不起来!”
福王猛地挣开眼睛,气呼呼地说:“你才是鸟呢!我是神仙!我可以飞!我可以腾云驾雾!”
老妈子哭笑不得:“您也先下来啊!”
福王就似没看见我和师兄,依然不肯下来。
师兄露出个不耐的表情,对老妈子道:“既然王爷不肯下来,我就先走了,来日再替王爷诊脉。”
他这话,其实是说给福王听的。
果然,福王气愤地说:“你是谁?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王没让你走呢!”
师兄嘴角微扬:“那你来追我啊。”
说罢,迈步就要走,福王一个激动,直接跳了下来,下面的一干家丁托住他,都松了口气。
见福王下来,师兄也懒得陪他闹、直接道:“我们去房间里吧。”
福王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房间走去、看起来依然神志不清的模样。
没错,福王是个疯子。
他当年被自己的母亲弄上太子的位子,其后也一直是惠妃掌权,垂帘听政,那时候他那么小,又被长期压抑,凡事心惊胆战,就有些疯了。而钟尘夺回政权后,也是想到毕竟是自己兄弟,当年之事与他无关,又见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于心不忍,才没有杀他,而是给了他一个福王的位置。
我们三个到了房间里,福王嬉皮笑脸地说:“你看起来真眼熟!”又看着我,说:“这个看起来也很眼熟!”
师兄冷静地说:“行了,没别人!”
我把药箱往桌上一放,坐在椅子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福王敛了笑脸,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兄已经知道你干的好事了吧?咦……你的手,哈哈,是龙家人做的?啧啧,真是莽撞。”
师兄冷冷地说:“你在外装傻也就罢了,如果在我们面前还装傻,那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福王说:“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心疼阿昭……”
师兄打断他:“阿昭也是你叫的”
我还是很困,说:“算了,不要跟他说那么多——福王,龙辰伤了我,必然会被钟尘惩罚,然而钟尘很信任龙辰,估计只是小惩大诫。你要趁机赶紧把龙将军的兵力弄到手。这些事情我相信你可以做好。如果龙辰回去,拿到兵力,那你就完蛋了。龙家废物那么多,你随便选一个操控便是。”
福王脸上带着笑,说:“阿昭,你真是好狠心啊,对自己都这么狠心……”
师兄冷冷地看着他。
福王挠了挠头,说:“好嘛,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不过,庭柯怎么来了这里?那边少了你没关系吗?”
师兄说:“嗯。”
见师兄答得简略,福王只好道:“好吧,总之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江宰相已经中毒,也没几天了,我会乘虚而入。”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要我说,最好最没有危险的办法,还是把我给皇兄杀了。”
他语调轻松,像是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一样,我皱了皱眉头,说:“你以为钟尘时那么傻的人?他肯定有后招,要他死,不容易;要他死了之后轻易送你上位,更不容易!现在我所作所为,全在他掌控之中,若非他还对我有情谊,我早死了。”
福王笑了笑,说:“有什么不容易?别人我不敢说,你要杀皇兄,恐怕轻而易举,何况他无子,除了我之外,谁是更合适的继承人?何况,恰恰正是你说的皇兄对你的情谊,是你最好的武器。”
我不想跟他争,说:“这事你别想。”
对,那是最好的武器,但福王大概是想不到,那是一把双刃剑。
看起来这么很钟尘的我,也深深舍不得钟尘死去。
即便知道我这是自相矛盾,我却也愿意自己这样放任自己下去, 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师兄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而后他站起来,说:“行了, 该走了 ,多待就该让人怀疑了。”
我点点头,跟着师兄出了门,身后响起福王疯疯癫癫的声音:“你们凭什么说我不是神仙?凭什么?喂,不准走!”
每个人脸上都贴着无数面具,一摘一脱,实在轻而易举。
我和师兄坐在马车上。
师兄问我:“直接回皇宫还是四处逛逛?”
我想了想,说:“四处逛逛吧,反正宫里有坠儿。”
师兄点点头,我揪着车帘往外看,鳞次栉比的街市、明灭不定的烛火,整个宇国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格外温暖,车正好经过了如意楼,我一时有些晃神。
这里是一切的起因,会不会是一切的终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