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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旧春光(出书版)(7)+番外

昨晚月光那么好,今日便难得放晴,阳光洒落一地,地上有些积水未干,反射出亮眼的色彩,我看着更觉心情不错,露出个淡淡的微笑:“终于是放晴了。”

坠儿在我身后跟着,听我这么说,一愣,随即点头:“是呀,这些天连连阴雨,太冷了。”

可惜大概是我心情太好,老天都看不下去,我没走几步,一抬眼就看见了曲魅。

她穿着一袭湖蓝色衣衫,外面松垮垮地系着个黑色披风,这么寒冷的天里,她也不怕冻着,反观我穿得好似一只圆滚滚的粽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坠儿也看见了曲魅,她惊呼一声,小声地说:“那是谁?皇后娘娘,她和您好像!”

坠儿没见过曲魅。

而别人也知道她是我贴身侍女,大概从未告诉过她——何况,就算我和曲魅如此相似,别人只怕也不敢那么说。

一个是正得宠的梅妃,一个是已经过气了的皇后,说两人相似,无疑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我低声道:“别咋咋呼呼的……她是梅妃。”

坠儿一脸受惊的表情,但还是赶紧低下头。

看见了曲魅,我便也再没什么心情散步。

“我们回去吧,或者换个地方。”

我对坠儿道,转身便打算离开。

可惟曲魅也看见了我,她冲我挥了挥手,有些髙兴地向我打招呼。我懒得理她。

然而曲魅却很坚持,她见我要走,急急忙忙地朝我跑来,手拎着裙摆,睑上一派焦急。她真的是年纪小,什么事都显现在脸上,然而那张睑与我实在太像,自上次后再看到她,我就会想,她的脸和我一样,命也是以我的命换的,她简直是要代替我活下去了。

就连钟尘的爱,也可以取代掉我。

对这样一个人,我虽然不恨,却也实在无法面对。

可下一刻,曲魅在一个小台阶上忽然脚下踩空,整个人趴了下来,她身后的宫女一片惊叫,纷纷喊着“梅妃娘娘”。

而曲魅痛苦地蜷缩起来,半边身子都沾上了泥泞。

我看见有血迹在她脚下悄悄蔓延。

我这才想起来,她是有身孕的。

我坐在凤栖殿里,周围冷冰冰的,坠儿被我赶去外面,这个宫殿里只有我一人。

此刻在远处的倚梅殿里,我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光景,曲魅摔倒,血流了一地,她痛苦地躺在鹅卵石铺成的台阶上,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她的嗓子似乎是后天才哑的,并不是完全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不似人声的音节。她浑身沾染了乌黑的泥泞,那张和我极其相似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而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冷眼相看,甚至没有走近一步。

她的那些下人忙成一团,喊太医的喊太医,扶她的扶她,还有人直接跪在她脚边替她擦拭血迹。

坠儿站在我身旁整个儿吓傻了,看着我,嗫嚅着说:“皇后娘嬝,这……”

我看了—眼曲魅,说:“我们走吧。”

说罢,便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坠儿赶紧跟上,小声地说:“可是娘娘,您毕竟会医术……”

我说:“那又如何?”

坠儿便不再说话。

然而我能感觉到她的意思——既然你会医术,为什么这个时候,在太医还没来的时候,搭把手?

连坠儿都会这么想,何况钟尘。

我能想象到这是一场怎样的无妄之灾。

只是因为天气不错,出门散心,就碰上了这等事,我想我寘的和曲魅八字相冲。

而钟尘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也做好准备,他会抓着我吼,或者痛心疾首。

但出乎我意料,钟尘来的时候分外平静。

他在我床边坐下,我躺在被子里,冷淡地看着他。

钟尘不以为意,道:“今早,你也在御花园里?”

我说:“嗯。”

他又道:“梅妃才摔倒,你便转身就离开了?”

“我只是会医术,不会巫术。“我疲惫地说,”皇上要冤枉我下毒,我也没办法,但这回我和梅妃相距那么远,是她自已摔倒,与我无关。”

钟尘只是笑:“我并没有说和你有关系,你不必急着撇清。” “可是,见她跌倒,你并没有出手相助,不是吗?”他语调还是那么平和,话语却冷得让我心寒。

我到底是太了解他了。

他没有如我所想的对我发脾气,但他的确是觉得我做错了,只因为我没有在梅妃跌倒的时候帮她—把。

可我,我哪里来的义务,去救一个梅妃?

我已经救过她一次,还是用我的命换的。

但我不想解释,对钟尘解释也毫无必要,于他看来,我的解释大概也都不过是无力的辩白。

钟尘见我不说话,自己先开口:“阿昭,龙将军死了。”

他说的居然是这样毫不相干的话题,我一时有些错愕。

而他继续说:“江丞相,也中毒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

钟尘看着我,忽然一笑:“阿昭,你知道吗,其实朕欠你两条命。”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他说:“一次是宁王行刺,你替我换血;还有一次是在塞外,你求你师父。”

哦,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离我第一次看见钟尘,没有多久。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雁门关之外,那年我十四岁,与师傅四处游医,直至边塞。

那是八月。

若如往年一样我在江南,所看见的必然是最美好的光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还有温柔缱绻的江南小调和划着船的采莲船女。可边塞八月已经飞雪漫天,我和师父俱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尤其师父年事已高,两人便不打算再往前。

一个雪夜,我已准备人睡,师父在隔壁,早就打出震天的呼声,师兄则在另一边的隔壁,灯都熄了,大概也已入睡。

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我心神不宁地穿好衣服披上大氅,推开门便见一匹骏马上驮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形较小,另一个则是彪形大汉,他们一瞬间便驱着马到了我跟前,两人浑身都是血,那彪大汉脍上还有着许多伤痕,倒是他怀中的小男孩,被裹得严严实实,但似乎没什么大碍。

“你们是谁?”年幼的我只能磕磕巴巴地询问,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谁料对方一个抱拳,朗声道:“姑娘不可能一人在此,只求姑娘能大发慈悲,让长辈一起,收养这个孩子,保他平平安安!”

那话语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的语调,然而说完这话他就倒了下去,从此再也没起来过。

小男孩则木然地看着那男人的尸体,手中紧紧拽着一个令牌。

那是我与钟尘第一次相见,我十四,他十六,我与师父从不知晓庙堂之上的事情,因此也是那之后,才知道宫廷发生政变,圣上垂危,而御林军统领之妹惠妃逼宫,妄图将自己的儿子带上皇位,原本的太子钟尘则被舅舅远征大将军给带着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