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听见了,那工作人员说,按分钟算钱,打到京市,一分钟一块多钱。
这是在打电话吗?这是在烧钱!
“是这样的婶子,我和年宝在京市,遇见了……”
她话说到一半,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宗廷去开门,景年端着一个大大的果盘站在门外。
“哥哥,我来给你们送水果。”小男孩儿目光沉静,平顺得不像他往日模样。
“给我吧。”宗廷去接他手里的果盘,景年突然抬手,高高举着果盘,仰头问:“我能进来吗?”
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宗廷,好像问的不止这一句。
坐在书桌后面的宗恒出声道:“让他进来吧,这些事他有资格听。”
宗廷微微皱眉,他不是非要瞒着崽崽,不过刚听了一些不好的事,他担心又有这种事让景年听见。
倒不如他了解清楚了,再酌情告诉景年。
“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景年一本正经地说。
宗廷唇角翘起,侧身让开:“进来。”
景年立刻咧嘴笑起来,跑到宗恒面前,把果盘放在桌子上:“舅舅吃荔枝!”
“待会儿吃。”宗恒抬手,朝正在打电话的方锦绣示意,景年立刻捂住嘴巴。
方锦绣干脆开了免提,直奔主题:“婶儿,是这样的,我和年宝在京市遇见了一家人……”
她把他们和郭家的相遇以及几回打交道的情况大致跟秋云婶子讲了一遍,最后说:“婶儿,你是我妈的好朋友,她走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边,我想问问,她有没有提起过关于她的家人?”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秋云婶子说:“绣儿,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妈确实跟我提起过。她病了那么长时间,她走那天,约莫是自己察觉到不行了,就把你支了出去,跟我说了一些话……”
“她给了我一封信,说要是她死了,托我给她寄出去。我不识字,她跟我说,那是寄回她家里的信。”
秋云婶子的声音开始哽咽:“绣儿啊,你妈临死前,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年宝。
我晓得,她下乡这么些年,家里都不管她,肯定有事儿啊!可是她怕你们姐弟俩没人照顾,还是……还是写信回去了……”
“她跟我说,年宝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家里人怎么也得给他一口饭吃,不能留下拖累你,你一个大姑娘,带个这么小的孩子,日子怎么过?”
“她还说,如果她家里人来接,不能让他们带你走,家里房子留给你,你有房子,自己能干活,就用不着求别人!”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姐弟俩地啜泣声,景年满脸都是泪,无声地喊着“妈妈”。
方锦绣也哭得泣不成声,她知道,养母不让她跟郭家人走,是因为知道郭家人不喜欢她,容不下她。
往更坏的地方想,当年她的遭遇,她害怕再发生在她女儿身上。
第150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郭慧雯临死前,拖着病体为两个儿女打算。
她知道方家靠不住,又担心他拖累大女儿,所以把小儿子送回郭家,指望条件还算不错的娘家人能给儿子一口饭吃。
这样一来,家里的房子可以留给闺女,哪怕往后她要嫁人了,把房子卖了,给自己置办一份嫁妆,也能体体面面的出门。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未如她所愿。
显然,郭家并没有人来接景年。
这中间也有一个蹊跷的地方,从郭鹏鹏口中可以得知,郭家人到现在都不知道郭慧雯已经去世了。
所以那封信,是没有收到?还是怎么回事?
方锦绣抹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算了算养母去世的日子,又问宗廷:“郭家是什么时候搬到京市的?”
宗廷上午才看过郭家的背调资料,以他的记忆力,这些关键日期,他自然不会忘。
宗廷报了三个日期,分别是郭爱民工作调动到京市的时间,罗爱英带着孩子去京市,以及郭家整个搬来的时间。
方锦绣惨然一笑,她养母去世半年后,郭爱民才调动去了京市。
景年还在呜呜咽咽地喊着妈妈,他之前就哭了好一会儿,洗干净脸,眼睛还有些红肿。
现在听到他妈妈的这些事,更是哭得难以自抑。
为什么会有爸爸妈妈,不爱自己的小孩儿呢?
妈妈被她的爸爸妈妈伤害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方锦绣也绷不住了,弯腰抱住弟弟,姐弟俩抱头痛哭。
宗夫人被屋里的哭声招来,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你们两个就干看着。”
宗家的两个男人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哭法,是伤心到了极致,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徒劳。
宗恒比了个手势,让妻子去哄哄。
宗夫人上前,默默抱住沉浸在悲伤中的姐弟俩,轻轻拍着他们的背,一句话都没说。
宗恒接过听筒,简单跟电话那头的秋云婶子表明身份,让她有什么消息,跟他讲。
秋云婶子慌了慌,但是听筒里隐约传来的哭声让她心里难受。
她不由说道:“绣儿舅舅啊,我跟你说心里话,那郭家就不是好的!
年宝她妈妈当初给我透露过,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晓得那个意思,郭家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年宝他妈说了,但凡他们有一点儿良心。就会来把年宝接走养大!”
“他们没良心啊!慧雯人都没了,连个来看一眼的都没有!”
当初郭慧雯的丧事,方家不给办,一心盯着她家里的房子和东西。
还是秋云婶子几个跟她关系好的。还有村里一些热心快肠的人家帮的忙,出钱出力的。
这些秋云婶子都没跟方锦绣姐弟俩提过,也没敢跟他们说这些事。
说了有什么用了,徒惹两个孩子伤心罢了。
要不是方锦绣问起,她也不会提这些事。
之后秋云婶子又念叨了一些跟年宝妈妈相处的往事,来证明她在乡下吃苦受罪,家里没给一点儿帮助。
郭慧雯跟方林结婚的时候,别说嫁妆了,连床新褥子都没有,卷着她在知青点用的旧被褥就嫁过去了。
结婚那天身上的新衣服,是方林攒的钱,扯了几尺土布,她自己做的。
秋云婶子之所以对这些事念念不忘,因为乡下在乎这个,没有嫁妆的女人,到了婆家,难免被人说嘴。
就因为郭慧雯没嫁妆,方老太太指着她鼻子骂了不止一回,骂的可难听了。
两个妯娌也明里暗里挤兑她,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这些往事,随着郭慧雯的离世,好像已经被人遗忘,也就秋云婶子她们这些故人还记得。
亡者已经开不了口,却还有人记得她的委屈。
说到最后,秋云婶子自己都哭起来了。
她觉得郭慧雯是真的命苦,长得那么好看,心也好,还是高中生,偏得跟她们这些大字不识的人一起扛锄头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