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轻手轻脚,将卫生间的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看了看。
还好,孩子没被他吵醒。
“我说不用。”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送年崽到你那儿去。”
“算了吧,从火车站过来,公交车都要转两站,还得走半个小时,你又舍不得钱打车。”
林平唇线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确实舍不得钱,在城里打工几年,一次出租车都没坐过。
“不用来接,晚上到了联系。”说完这句,林平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挂了,林平呆立在狭窄的卫生间里,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场景。
他和徐娟刚结婚时的恩爱,斗志昂扬的想挣钱让爹娘妻儿,过上好日子。
年崽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还没他两个巴掌大。
外出打工,一走大半年,走的时候年崽还在吃奶,回来的时候已经会说话会走路,见到他害怕,抱着他奶奶的腿哇哇哭。
他和老婆教孩子说话,教他喊爸爸妈妈,一教就会,他拉着谁都喊爸爸喊妈妈。
又走,孩子追着他和老婆跑,一边跑一边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再离开,就背着孩子,趁他睡着,一大早偷偷的走。
脸上有点儿凉,林平抹了把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
“没出息。”他暗骂了一声。
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挣不到钱,父母一把年纪了还在辛苦操劳,也没办法给老婆孩子好日子过。
“呜呜爸爸……”门外突然传来崽崽的哭声,林平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打开门冲出去。
“年崽咋了?”他跑到床边,景年躺在床上,手背挡着眼睛,哭得一抽一抽的。
景年看见爸爸,张开手臂,哽咽道:“爸爸抱。”
林平连忙把他进怀里,用被子包着,轻轻拍着他的背:“咋了崽,做噩梦了?”
景年摇摇头,抽噎着说:“你、你去哪了?”
他睡醒了,懵懵懂懂睁开眼,发现是在个陌生的地方,就很害怕。
爷爷奶奶不在,爸爸也不见了,他好害怕。
“爸爸去上厕所了。”
林平把景年的外套裤子拿来帮他穿,林奶奶担心天冷了,孩子在外面受冻,里里外外给他穿了好几层。
光裤子就三条,一条秋裤一条自己织的毛线裤还有一条外穿的厚棉裤。
“要不要嘘嘘?”林平问。
景年点点头,林平就抱着他进卫生间。
他找的这个旅馆价格便宜,设施自然也一般,卫生间是蹲便,墙上是洗不干净的污渍。
但景年进来,就觉得很稀奇,在乡下用得可是旱厕,昨天第一次用这个蹲便,他就跟林平说,要挣钱,给爷爷奶奶也用这种。
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应该用坐便。
林平当时就想到这个,他们接装修活儿的时候,看见过给人家屋里装坐便的,可从来没用过。
工友们还讨论,说城里人就是会享受啊,拉个屎都要坐着拉,那拉得出来吗?
这会儿已经快到退房时间了,林平带着景年收拾好,就下楼退房了。
“饿不饿?”林平问。
景年点点头,有些委屈:“爸爸,饼饼没有了。”
奶奶给他带的饼,带了好多,爸爸说想吃,就给他吃光了。
现在怎么办呀?他们都没有家,也没有粮食。
“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火车站附近小吃很多,但许多店味道都不行,还贵得很,好像觉得旅客只来一次,所以只打算挣那一次钱似的,宰一刀是一刀。
林平听人说过,带着景年去了离得比较近的一家老字号。
他没吃过,但听人说过,他平时不太爱说话,听的多说的少,零零散散的信息,有用的没用的,都记在心里头了。
这家店店面小,但人很多,林平眼疾手快抢到一个位子,拼桌的那种,他跟景年坐一边,对面还坐了两个客人。
“年崽吃什么?”林平指着菜单,想给景年介绍。
“爸爸我认识!”景年伸着小胖爪子指指点点:“面……牛肉面……粉……嗯,炸不认识面……生前……”
对面正在嗦粉的客人,一下子呛住了,咳得面红耳赤,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
“小家伙,那是生煎,不是生前。”说到这个又想笑,赶紧再喝两口水。
景年小脸蛋一下子红透了,啊……这就是哥哥姐姐们说的认字认半边儿吧,好丢脸呀。
好在老板正好经过,笑着说:“我家这生煎,吃了生钱,没毛病!小家伙儿,伯伯请你吃生煎!”
说着他拿了两份生煎送过来,林平推拒不过,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然后又给崽崽买了一碗这家店招牌小馄饨,看他对同桌客人的牛肉粉好奇,又买了一碗牛肉面给他——粉太滑了,担心孩子没嚼烂就咽了下去。
摆了满满一桌,景年着急地嚷嚷起来:“爸爸,太多啦,吃不完了。”
“吃得完,你吃不了的爸爸吃。”林平说。
景年这才作罢,他爸爸好能吃的,能吃好多好多饭。
这家店果然名不虚传,馄饨皮薄如纸,一抿就化,内陷儿鲜美多汁,爽滑q弹。
景年吃上就停不下来了,呼呼呼吹气,吹凉一个就往嘴里送,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对面的客人原本都快吃完了,看他吃得实在香,没忍住又叫了碗小馄饨。
“爸爸,你也吃,好好吃哒!”景年吃了一半,忍着馋把剩下的给爸爸吃。
林平心中熨帖,用小碗给崽夹了点儿牛肉面:“尝尝这个。”
景年吃了,牛肉面也好好吃呀!
又吃生煎,生煎也好吃,上面蓬松柔软,下面的壳焦焦脆脆的,里头的馅儿还会爆汁!
“好吃吗?”
“太好吃啦!”景年这个吃一口那个吃一口,吃得红光满面,小嘴儿上都是油,肉眼可见的快乐。
老板都被他逗乐了:“这小囡吃饭真香啊,我看着都馋了。”
林平在这里待了几年,知道当地话“小囡”是指小女孩儿。
不过他没解释,年崽听不懂,他多说两句,知道自己又被当成小姑娘,该着急了,让他好好吃完早饭吧。
饱餐一顿,景年吃得小肚子鼓鼓,都不想动了,赖着要爸爸抱。
林平对自家崽,是无有不应的,抱着吃饱饱的软崽走了一段儿。
昨晚下火车的时候景年在睡觉,这会儿吃饱饭了,才有心思好好看看周围的环境。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最远只去过镇上,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崽崽,直接看傻了。
他的嘴就没停过,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所见所闻,都是好奇。
林平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有些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这个城市的几年,几乎所有的时间辗转各个工地,每天干完活身心皆疲,往工棚里一躺,一天就过去了。
“崽,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林平温柔地问。
景年歪了歪脑袋:“想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大家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