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助纣为虐的苏氏族长和里正,他断绝了这两人后代子弟的求仕之路。
他也没漏了儿金金的娘家,年年以儿金金的名义送年礼到儿家,每年都加厚三分,待他当上大学士,便将儿立铮提拔为夏江城知府。
对他的公器私用,没有人敢诟病,也找不到把柄,毕竟儿立铮这在旁人眼中不入流的驿丞,做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贪不污,二十多年来从未出差错,上司下属皆称赞有加。
这样的提拔有什么错?
尾声 生当复来归
思思转眼十二岁了,他聪明绝顶,反应机灵,凡事一点就通,已经有小大人的样子,看着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轮廓,苏雪霁从心底呼出一口长气,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一日朝会时,苏雪霁向顺嘉帝递了辞官摺子,说要告老还乡。
顺嘉帝环顾朝会下一众白发苍苍的老臣,然后目光回到如今正值男子最有魅力时候的苏雪霁身上。「年轻力壮,不想着报效国家,肝脑涂地,却想告老还乡?」
苏雪霁跪下,无比郑重的叩了三个头,「臣不敢拿家事扰陛下视听,但家中犬子已经长大,微臣还有更加迫切的要事,已无心留在京城,求陛下成全!」
「朕要是不答应呢?」顺嘉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求陛下成全!」再三叩首。
顺嘉帝深深注视他良久,久得所有朝臣都想骂苏雪霁不识抬举了,有什么大事能比受君上青睐倚重还要重要?
最终,顺嘉帝把苏雪霁告老致仕的摺子退了回去。
尽管没有得到顺嘉帝批准,苏雪霁还是请了长假,收拾行囊,轻车简从回了六安县。
苏雪霁静悄悄的在小雪纷飞的天气回到银杏胡同的小院。
许多年没有回来,胡同的银杏已经高大到能遮荫蔽日,只是在下雪的天气,不小心在下面站上一会儿,就有可能被枝桠上受不住重量掉下来的积雪给砸得一身狼狈。
郑庆一家仍本分的守着这间小院,郑家老大和老二都已经娶妻生子,皮猴似的小子又叫又笑的满地疯跑,差点就冲撞了刚进家门的苏雪霁。
苏雪霁一点也不以为忤,郑庆家的却是肝胆俱裂的把孙子带开,哆哆嗦嗦的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请罪。
「不碍事。」苏雪霁道,进了屋内。
这些年郑庆不间断的给他去信,告诉他家中的收成,铺子的分店已经开到永渠州去,他的孩子娶亲了,又因为院子不够住,请示能不能在院子侧处多建两间屋子。
苏雪霁给了银钱,只说树大分枝,没挤在一小院住的道理,吩咐他们去旁处买房。
所以如今郑庆一家,除了老三郑地还跟着二老一起住,老大、老二都已经有自己的房子,甚至有正当的营生。
他们一家虽然卖身为奴,但六安县人对他们却是客客气气,毕竟辅国公府的老家仆人,也比一般的平头百姓要强。
这是他们从未想像过的日子,更未想过,离家将近十多年的主子居然回来了,不过他们什么都没敢问,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侍候。
也幸好这么多年来,主子的院子他们从不敢懈怠,定时清扫、年节换窗花,布置得就像主子还在家那样,因此只要换上被褥就能住人。
苏雪霁随身就带着一个郑四,郑庆家的十几年没见过小儿子,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喜悦的泪水直流。
至于年纪已经不小的毛嬷嬷,她一生没有嫁人,也无儿女,两年前苏雪霁便拨了个舒适清幽的小院让她安享晚年,并且答应替她送终,但闲不住的毛嬷嬷仍不时的过来看看父子俩。
苏雪霁在竹屋一坐便是半晌,郑四侍候了苏雪霁一辈子,深知国公爷对夫人的一往情深,也大概知晓国公爷想去找夫人的念头一直没有断过。
思念一个人那么多年,看不见,摸不着,那该多辛苦!
他腆着脸,时不时的进来探头、端水、送茶,要不,他知道国公爷可能会这样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苏雪霁哪里不知道郑四那点小心思,早年的书僮如今已是辅国公府的大管家,一知道他要回乡,死乞活赖的跪地恳求着说他思念父母,愿意半年不支月薪,只求苏雪霁把他捎上,让他回家看老迈的爹娘。
本来不欲带任何小厮的苏雪霁沉着脸,不置一词指着门让他出去,但是出发时,还是心软的让郑四这小尾巴跟了回来。
他对旁人可以无情冷酷,可对着跟了他许久的旧人,他仍是那个善良心肠柔软的苏雪霁。
一回家,郑四毫无悬念又重操起小书僮旧业,目光都不敢离开国公爷一步,自己的脸皮算什么?他早扔茅房去了。
夜里,苏雪霁就歇在竹屋,他和儿金金的卧室他一步都没有踏进去,那屋里都是他和金金生活过的痕迹,睹物思人,他会疯狂。
至于郑庆家精心准备的食物他连碰也没碰,不说郑庆和郑庆家的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就连郑四的苦脸也始终没有舒展来过。
就在郑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人两犬,是一直没有大名的思思公子和两条体型庞大壮硕的大狗。
思思一直没有大名,不是苏雪霁懒得取,而是他告诉思思,他的大名留着他娘回来时再取。
这一等,便是十二年,思思也有心理准备,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大名这件事了。
苏雪霁看见小脸红彤彤的儿子,没有太多喜悦之情,这么多年,他的性情越发的冷清冷厉,喜怒不形于色,像冰封的雪山,底下都是能冻伤人的冰山。
对待独子,也不见太多柔软。
思思明显的看得出来父亲的眼里并没有自己的影子,自己和旁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伤心吗?
有时候难免啦,但是他知道,他爹只是想娘而已,爹还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爹,这点始终不会变。
可他一下学回来发现苏雪霁留下的书信,就不管不顾的叫人套车,带着赏墨和花白直奔老家,这老家,是父亲母亲,甚至赏墨和花白都住过的老家。
他能计较什么,家里就他一个人没在老家住过——所以,他一定是捡来的那个。
他太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了,但是他绝不允许!
「你抛下我是为了要去寻母亲吗?」十二岁的小少年声音还带着稚嫩,但神情却是难过又委屈。
从他记事起,他就惊悚的发现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其实活得很乏味,毛嬷嬷也很隐晦的告诉过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过世了,但是,父亲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娘亲,思思甚至觉得要不是父亲的身边还有个自己,恐怕早就离开这个人世间了。
所以,他拼命的表现自己不能没有这个父亲,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父亲对自己的重要,可是,他还是失败了。
身为一个孩子的他要无时无刻的提防着,提防着有朝一日,可能会失去唯一的亲人,那压力在他内心滋生蔓延,内心的惊惶和害怕,伴随着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