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13)+番外
太夫人做的这个此生最残酷的决定,狠狠地踩到了大老爷的底线。
忍了太夫人这些年,忽然走至无从忍受的地步。
“你……”太夫人的手指慢慢地指向他,“你竟敢跟我说这种话?不孝,你也是个不孝的东西……”换做平日,定是声色俱厉,而在此刻,却如微弱的呻|吟一般。
“我和三弟经常做的一个噩梦,就是您给我们或是哪个孩子扣上不孝的大罪,这些年一直在您面前唯唯诺诺、阳奉阴违。我是想,有些事二弟和炤宁都能绝口不提,我又何必戳穿?谁不是一样,很多时候得过且过。”大老爷往前走了两步,“我有多少年没喊过您一声娘了?您都没发觉这一点吧?您真正疼爱过我们兄弟三个么?您想和外祖母一样,身为女子,却要代替男子做一家之主么?荒唐!”
“你到底要说什么?”太夫人到这时候还心存一丝侥幸,“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不做?不做就给我滚!再继续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明日我就上表陈情……”
“炤宁今日是不是跟您提起过薛泓?”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太夫人头上。
“这些年,您房里一直都有我的眼线。没法子,您做什么决定之前,我总要提前知情,对的照办,荒唐的要想法子避过去。薛泓的事,是一名丫鬟告诉我的。我替父亲不值,对您满心怨恨,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妥当。后来我见二弟命人带走薛泓,担心他不知原委只是赶走薛泓,便实言相告,让他务必将人灭口。”大老爷说完自己也曾介入那件事的原委,“您就是为了当初做的蠢事,为了那个人渣杀掉亲孙女?”
太夫人眼前一黑,身形倒了下去。
第008章 回忆
008
大老爷看了晕倒的太夫人片刻,才唤来丫鬟照看。
丫鬟忙着给太夫人掐人中顺气的时候,他坐在一旁,任由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心海重现。
他和二弟三弟的感情一直以来都特别好,儿时父亲待他们三个向来慈爱,美中不足的是母亲严厉,让他畏惧得很,相见时总担心自己出错被罚。
父亲是十六岁去青海随军剿匪,后又镇守边关,二十三岁调职回京,这才成家,娶了出自蒋府的母亲。伤病缠身,需得长期服药,书房里常年有着淡淡的药草味道,到底是英年离世。
他承袭侯爵,成为新一代的当家人,只觉肩头的担子太重,时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时候,母亲对他态度好了许多,代他处理各项事宜。一度,他对此是感激的。
从那时起,大周平宁了几十年的边境开始动荡不安,他和二弟都想投身沙场杀敌报国,这是每一个热血儿郎的抱负。可是母亲频频摇头,“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出了闪失怎么办?难道要我再承受丧子之痛?再说了,江家的根基深厚,走哪条路都能锦上添花。军功是那么好挣的?打了败仗怎么办?得不偿失的事,不准做。”
他不认可,却不敢出言反驳,被反复软硬兼施地敲打之后,动摇了。
二弟不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随军离京前夕,对他笑道:“你的职责是沿袭江家荣华,我要选的路是杀敌报国。若埋骨沙场,无怨无悔;若有幸立下军功,绝不是为着抢你的地位。”
他听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紧紧地握住二弟的手,满心感激、钦佩。
同年,母亲和蒋府反复斟酌之后,安排他迎娶原配进门。原配出自蒋家旁支,新婚燕尔时他都不能由衷地喜欢,这就是没缘吧,但并不妨碍他给她足够的尊重,想要的不过是她多生几个孩子,打理好分内事。
至于二弟,那是真正的军事奇才,在沙场上的骁悍睿智,不容任何人忽视。将帅惜才,数度提拔二弟,直至前锋职。回到京城,皇帝单独召见,由衷的赏识,询问二弟想要何赏赐。二弟请皇帝赐婚,惟愿娶陈氏为妻。皇帝哈哈地笑,问明两人是青梅竹马,即刻应允,又命二弟到五军都督府行走。
皇帝赐婚这件事气坏了母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二弟:“陈氏娘家充其量是个书香门第,她又只有姐妹没有兄弟,娶她能落到什么好?”
二弟沉默以对。横竖都不能出尔反尔违抗圣命的事,母亲就算再生气,也不可扭转局面。
他这旁观者,由衷地为二弟高兴。
之后数年,二弟几次告别亲人,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无人可望其项背的绝世名将。
这期间,他逐步对母亲生出反抗之心,对原配生出厌恶之情,只是不敢流露这情绪罢了。
那婆媳两个,竟是相仿的性情,他每日必做的两件事,是要听母亲对他发号施令,听原配规劝他不遗余力地助蒋家声势更盛。
因着前朝出过两位威风八面的女将军,他从不会轻视女人,若是言行在理,都会照办。问题是家里这两个女人并非惊才绝艳,很多时候不能看清局势、衡量轻重,要的只是多一些再多一些的荣华、更高更被人欣羡的位置,永不知足。江家的地位要更高,她们娘家的地位也要更显赫。她们若是不能如愿,便请蒋家给他使绊子。这不是作死么?就不怕烈火烹油被烧死?二弟要他维持家族荣华,他就这么个维持的法子?
受够了,受不了了。于公于私,都快逼得他发疯。二弟再度凯旋归来时,他直言要求对方与自己齐心协力,把蒋氏一族逐出京城。若只凭他自己,要耗时太久,他等不得。
二弟斟酌了一阵子,对他承诺:“这件事交给我,你不需插手。”
“那怎么行?”他怎么能让二弟一人承受母亲的怨恨。
二弟只是轻轻一笑,“娘怨恨我一个就够了。”
几次过招之后,蒋家为官之人一再被贬,离京远赴地方州县为官。两个女人没了依仗,便受到诸多限制。母亲恨毒了二弟,原配竟因此气得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二弟心里住着一头凶悍的狼,他心里则住着一条毒蛇。
在家事上歹毒的人,是他。可他做了很多很多年的老好人,他不敢也不想像二弟一样淋漓尽致地活。
薛泓的事情从他知情到结束,时日不长,却让他受尽煎熬。
他觉着母亲一定是疯了。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只要稍稍外露,便能成为整个家族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亏她提及何事都要将家族利益挂在嘴边,真是难为她了!她将父亲置于何处了?难道想活了半辈子之后落个游街示众浸猪笼的下场?
母亲疯了,他也快被气疯了。
幸好有二弟。二弟做事总是干脆利落,听他急切地诉说完所知一切,颔首说道:“我已知情,会妥善处置薛泓,那些下人交给你发落。这件事,你不用生气怨恨,算是情有可原——是我惹得娘常年不快……你要怪,就怪我吧。”
之后,他继续寻找蛛丝马迹,怕留有后患。在审讯那些下人的时候,了解到两人最后一次私会的时间。无意间听三弟妹与人闲话家常的时候,知晓了二弟、炤宁那晚在后花园逗留至深夜才回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