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喧闹嘈杂而热烈,绯姬知道那不是给自己的。享受那些欢乐的是住在大内里的人,现如今,自己离那个地方已经越来越远。
“清和。”少女掠了掠鬓边的发丝,“我今天美吗?”
青年微微一愣,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己的任何问题,而是有些局促地垂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绯姬噗嗤一笑,原本低落的心情似乎好上了那么一点。这可真是奇妙呢,在这个自己不屑一顾的人面前,她竟然是最轻松和快乐的。
“我比绪夏要美上许多吧……”绯姬呢喃,但是这份美丽只她带来了那些虚假的赞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如今可以倚仗的,还有什么呢?
狼狗的忠心,还有这份尚未化作武器的鲜妍。
清和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开口。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青年沉沉地呼吸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离他更远了。
绯姬大人,别走。他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吐露自己一丁点的心声。绯姬的神色温柔又平静,但清和就是知道,跨出了这扇大门,自己的公主就再也没办法像过去一样微笑了。
“绯姬,你可真美。”耀眼的烛火下,成季深情地凝眸。
“我们的交易需要一个好的开头。”绯姬眼睫微动,“我做出了让步,你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呢。”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已经吩咐人把隔壁的房间整理出来了,你便搬到那里去吧。”
成季有些讶异:“我们已是夫妻了。”
“当然,在外人面前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这间院子里,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绯姬轻描淡写,“我也不会拘着你的,成季。”
“也罢。”成季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还是无法接受我。”
“和杀害自己弟弟的人睡在一起,我还没有那么无所谓。”
成季没有再说什么,干脆地离开了这间布置华美的新房。绯姬让侍候的仆佣一律退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屋里彻底陷入了寂静之中。
和死水一般的房间不同,屋外的的世界是一片喧闹的海洋。隐隐约约的声浪从北面传来,欢呼声、喝彩声,仿佛一场永不止歇的华筵。
绯姬安静地坐在榻前,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绪漫步目的地飘散着。一忽儿想到父亲还没去世时的光景,一忽儿又忆起游园会上绪夏和神野的模样。她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无论是谁。
“清和。”
话音刚落,那个熟悉而沉默的身影便印在了门上的白纸上。就像绯姬呼唤那条狮子狗,小小的身影总是能在第一时刻出现。
清和恐怕不知道吧,自己并不怎么喜欢那条狗。那种可爱的,脆弱的生物,不是她愿意去倾注感情的东西。那条狗就像清和,抱着它,大概能感到安心一点。
“你进来。”
清和拉开木门,恭顺地跪在下首。
“成季呢?”
“成季大人在西厢歇下了。”清和低声回答。
看到成季去了另一间房,清和一直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虽然疑惑,更多的还是喜悦。这份极力抑制的雀跃无形间透出来,绯姬一眼就明了了全部。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和成季圆.房吗?”
“我……不知道……”
“他不是可以用色.相来迷惑的人,我们相识多年,成季还是能毫不犹豫地算计我。这说明感情无法打动他,而我的美貌,对他来说大概也没多大用处。”
绯姬没有看出成季的城府,道贞也同样失算了。打算让女儿施展手段笼络成季的策略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就都是错。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白白赔上自己。”绯姬冷笑,“平安京第一美人的初次,算来可是很值钱的。”
清和心中一痛,绯姬大人如此轻贱自己,他却只能在这里站着,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要如何说。
但是绯姬并不需要这些,怜惜、爱慕,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是如今的她不会渴望的存在。
我需要更加丑陋的东西,权力、地位、财富,还有复仇的机会。
“成季认为我是笼中鸟,心里虽然不愿,也只能乖乖地和他成婚。他恐怕小看我了,就算是把橘家拱手让给别人,我也不会让给他。”
“我知道你想为我做点什么。”绯姬温柔地望着清和,“我也知道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那柔和的目光仿佛清波荡漾,撩动着清和的心弦。
“是吗?清和。”
“是的。”清和抬头,坚定又果决,“万死不辞!”
柒
绯姬似乎真的接受了如今的局面,她平静地开始了在白井家的新生活。喝茶、赏花,出门与白井家交好的贵妇交际。除了不和成季同.房,她就像所有合格的妻子,表现得让人无法指摘。
成季当然不会认为绯姬就这样轻易认命了,为橘逸挑选继子的事还没办妥,绯姬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实则是在拖延。
她如此表现,倒让成季放下了一部分心。若是绯姬毫无芥蒂地和自己同.房,殷勤地把橘家的事务交给自己打理,成季绝对要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就是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呢,听着下人来回报绯姬又去了东宫,成季不由深思。东宫?莫非绯姬打算靠新任东宫妃翻身?
不和离,绯姬就没办法摆脱白井家。有权力强制让自己和绯姬和离的就那么几个人,绪夏难道会开这个口?先不说绯姬和绪夏之前一直针锋相对,就算绪夏愿意帮助绯姬,她也有心无力。
东宫妃,这个看着煊赫的名头,不过是藤原家族的傀儡罢了。绪夏没办法替藤原冬嗣做主,更不可能说动太子。要知道,如果不是迫于藤原家族势大,太子可不愿连娶两个藤原妃。如此强横的岳家,谁消受得起。
抱着同样想法的并非成季一个人。
望着下首言笑晏晏的绯姬,绪夏终于沉不住气了:“绯姬,前几日你不是说要看我房里的那扇屏风吗?”
绪夏房里有没有屏风绯姬一概不知,她既如此,就是代表有话要私下里说。绯姬忙站起来:“是呢,若不是殿下提醒,我险些忘了。”
两人一路无话,进了绪夏房中,她反手关上门,把一干女官仆从全部隔绝在外。绯姬也不吃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脸好整以暇。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十天里就有七天来东宫拜访,我可不认为是我们交情深厚,出嫁后依旧姐妹情深。”
“殿下说笑了,未嫁前我总爱和殿下吵吵闹闹,旁人看来是我们是水火不容,却不知殿下只和我一人吵闹。如此情谊,当不得姐妹情深,也算是闺中好友吧。”
绪夏面冷心热,向来招架不住他人的软话,她一时愣住了,也摆不出生气的脸,只能悻悻地道:“算了,懒得管你,你爱来便来吧。我只提醒你,你要是指望我帮你和离,那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