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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出书版)(8)

我松了一口气,扶他躺下,掖好被角,走到窗口,想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狂风已经减弱了,正温柔的拂过面颊,空气中传来树叶被吹动时清脆的「沙沙」声,眼中所见到的建筑物摆脱了风的肆虐,重新恢复了在暗夜中的寂静和肃穆,沉默的伫立着。

我的视线被地上的一团黑色所吸引,顺眼向下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形正缓缓向与旅馆相反的方向走去。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尽管只是背影,我却很清楚的看到包裹着高大身形的斗篷下不自然的飘动着的下摆。在那里,我看不见脚。

是他,在洛宁的白路德街上令人恐惧的东西,通过电视机让摩亚发冷的东西。现在,我可以确定。

这时,他站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阴影中,我看不见他抬头,但我知道他是在看我。刚才熟悉的寒冷再度袭来,让我无法移动半步。

良久,他才重新回过身。

身旁亦步亦趋的跟着另一个身影。

寒冷消失了,我揉揉眼睛,想看清跟着这个高大身影的究竟是谁。

皎洁的月光沐浴在他身上,泛出朦胧的白光,好似被一层神圣的光晕笼罩着,洁白的衬衫斜斜飘起,令毫无生机的背影平添了一丝飘逸,而长长的细影正投向地面,随着主人的脚步微微摇晃。

是裴利。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维持着相同的缓慢步伐,如同前往战场的斗士一般,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我关好窗子,回到床边,摩亚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平稳。刚才苍白的面容红润起来,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轻轻退出房间,离开客厅,乘电梯来到楼下。

大厅里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一个人,月光从破旧的弹簧玻璃门外透进来,投下班驳的乱影。

我一个人坐进沙发里,等待着裴利回来。

一个人的空间好安静,风已经完全消散,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夜晚的寂静简单纯粹,深邃的像要吞噬一切,思维渐渐扩散开,几乎要溶进这片黑暗里。

大门发出刺耳的熟悉声音,一个人影倾倒着冲了进来,微微晃了晃身体,最终还是稳住了,没有摔倒在地上。

他摸索着墙壁,打开灯,看见我在,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疲惫的对我笑笑。

「回来的很快。」我站起来微笑。

「因为不是第一次了。」他摇晃着走了几步。

刚才骄傲洒脱如侠士般的裴利现在变的狼狈不堪,洁白的衬衫有不少地方已经被扯烂了,露出渗血的肌肤,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黑色的粘稠的东西,散发出血一般的腥味,既肮脏又可怕。脚下拖动的步伐缓慢而沉重,全无平日的轻快。

我沉默着打量他,没有看出重伤的痕迹,相反,他的双眼炯炯有神,让我想起故事里与龙浴血奋战后胜利归来的圣骑士。

「现在别碰我,」他一边慢吞吞的拖着步子,一边朝我摆了摆手,「我身上很脏,要去洗澡,等会儿来找你。」

「你不休息吗?」我问。

「别看我这么狼狈,我现在的心情可是非常好啊,很想找个人说话,」他回过头来,笑容比刚才有精神多了,「摩亚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已经睡着了。」

「恩,那就好。」他摇晃的身影拐进回廊,消失了。

不一会儿,回廊里传来电梯运作的机械声。

回到房间里,摩亚依旧沉沉的睡着,脸上的表情很轻松,我放下心,专注的看着他。

这样毫无心机的孩子,有朝一日面对想夺走他生命的邪恶时,是否能狠心痛下杀手?

听到客厅里有了响动,我离开卧室,虚掩上门。

裴利正背对房间站在阳台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

我走到他身旁,默默的看他叼上一支烟,划了根火柴娴熟的点燃,大大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层薄薄的烟雾后,用指尖弹下细小的烟灰。

「你要吗?」他问我。

「我的肺比较敏感,受不了。」我笑了笑。

「是吗......」他抬头看了看天,现在正是凌晨,最暗最静的时候。

「......从哪里说起好呢......」他低下头低声道,好象在和我说话,又好象在自言自语,「......算了,还是直接给你看比较快。」他侧过身,空着的左手勾下衣领,我一看便明白了。

尚带稚嫩的胸前有一个黑色十字,与摩亚肩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稍稍大一些,如同一个符咒般,牢牢的刻在皮肤上。

「这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松开手,「十字上面其实还刻着一个数字。」「你也是从老屋来的?」我问。

像在思考般的沉默了几秒钟,他开口道,「......你们那里是叫老屋的啊,还挺别致的,我过去呆的那个地方可没这么有情调,它是个山洞,我们也就叫它山洞。」「你是从哪里来的?」

「南方有座很大的煤矿城市。」

「伊塔?」

「对,就是那里。老屋长什么样?」

「是一间平顶房,像检查站一样的地方,里面有座钟。」「伊塔那里因为盛产煤,城里郊外到处都是煤矿,当然也就有很多洞,其中一座矿山上有个天然的山洞,里面挖不出煤,却跟老屋一样有座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山洞'。」

「你就是从山洞来的?」

「是啊,无亲无故的一个人被扔在那里,什么也不记得。」 「那你知道有关自己的事吗?」

「知道一点,我知道像我和摩亚这样的人很像人类,但又不是人类,有人称我们为异族。摩亚这个名字是你取的吧?」

「对。」

裴利叹了一气:「我的名字也是别人取的,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就像是在流水线上造出来的一样,我的编号是G-403,摩亚的你知道吗?」

「我倒是一直没有注意,他的十字印记很小。」

「下次拿放大镜看看吧,」他笑了笑,「不过,你是普通人吧?为什么和摩亚在一起?」

如果没有和他在一起,我们也就不需要远走他乡了,私藏从老屋来的人是重罪。」

裴利像是完全理解般的点点头:「那政府对他们好吗?冰城人生性这么冷漠。」「传说中第1个从老屋来的人治愈了城里的瘟疫,所以后来者的生活都由政府安排妥当了。」

「那他们可算太幸福了。几乎世界上的每一个城市都有像老屋和山洞这样的地方,专为像我和摩亚这样的人降生而使用,不同城市对我们的称呼都不一样,态度也不一样,无论用怎样宽容的眼光看,伊塔人对我们都是很苛刻的。」

「怎么说?」

「因为是煤矿城市,大部分人都终生干着挖矿的粗活,生性野蛮,脾气也很暴躁,没什么忌讳。他们认为我们是为了替他们工作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因此把我们称作‘工具‘,凡是从山洞里来的人都成了他们的奴隶和工人,干最苦最累的活,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