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云影暗沉而寡淡。
又回到了那日。
他的身后是庞大如鲸的太空堡垒,护航舰、战机密布天幕。
如云海间盘踞的黑龙。
他从太空堡垒的战机上纵身而下。
向她走来。
他的身姿挺拔傲然,眉眼隐没在帽檐下。
不远处的她,在见到他的瞬间,脸上的喜悦按捺不住。笑容明媚又美好。
他陡然觉得。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止这短短的几千米。
生与死的所谓,不过是意识的消亡。
他不怕死。当冯奥的人格意识占据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或许也不会完全消亡,只是他再出现的机会太小了。
现在他还能见到她,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她。拥抱她,亲吻她。
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三个星时都不到。他就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可是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恨与永远失去究竟哪个痛苦会少些。
在这两者之间,西缪选择了前者。
他走到她面前,慢慢抬眸注视她。
仅仅只是专注的目光。他就这么凝视了女人许久。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男人的不同寻常。
他的面容仍然英俊好看,只是眉梢眼角处掖着的孤凉,太过深刻悲伤。
就像是永夜宇宙中孤寂荒芜的流浪行星。
他的怀抱压抑又沉重,让她有些窒息。
他落在眉心处的吻耐心又温柔,她恍惚沉醉之余,仍感到了疑惑。
画面定格在他微微垂眸吻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踮起双脚,尽全力靠近他。
时间凝固了十几秒,所有的一切开始在她面前如溪水般缓缓流淌而出。
季鹭都还记得。
西缪把她横抱而起。她的眼前是黑暗,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
他不让她看到那些路径。为的就是防止她像上次一般逃出。
就那次,他失去了她近百年。
这是一个教训。刻骨铭心的爱而不得。
只不过以后,他再也不会有那种煎熬。
他最后一次抱她。原谅他就自私这么一次。让她不知道这一切,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西缪静静注视她。
他平静地抿唇笑,叫了叫她的名字。
他郑重地交待她所有。
又温柔又残忍地教她学会心狠。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希望她能更自私点,即便是在爱中。
这样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放不下了。
在男人不得不下手之后,她昏睡过去了。
季鹭看见,男人抱着她。眉目间深深的悲凉与苦涩。还有他不会显露的情意,深刻浓重无比。
深情与温柔缱绻在他给她无声的拥抱中。那样分明、锥心刺骨。
她仿佛能完全感受到他深浓沉默得的悲凉。这种沉痛,令她番然惊醒。
她再醒来,四周黑谧寂静。
她又回到了西缪锁着她的地方。刚才的所有,好像只是大梦一场。
这个房间中没有窗,她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世界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自己究竟又沉睡了多久,她一概不知。
冯奥的人格意识,是否已占据了西缪的身体?
西缪他,还在吗?季鹭怔了会儿,眼神飘忽。
季鹭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稍稍清醒了些。
黑暗中的中控开关莹莹微亮。季鹭就朝着那光源的方向摸索着走过去。她凭着感觉按下开关,霎时,黑暗无影无踪。
她也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季鹭。”熟悉又低哑,如剑的喑哑。
季鹭转身,他就站在她身后。
西缪向她弯起嘴角,眉目深深。黑密的长睫在如玉的面容上投下了阴影,他远远地注视她。
季鹭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
男人的眼神意味不明,晦暗得难以捉摸。但他的确,对着季鹭始终都笑着。
西缪一靠近,季鹭望着他就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他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英挺的面容上,有点点血粒,像破碎的红玛瑙,落在雪中。
”季鹭。”他皱眉,困惑不解。
男人又迈出了一步。军靴踏出的响亮声音回荡着,季鹭不由地越发警惕起来。
”你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恨恨地瞧着他。
西缪停止了继续的步伐。他的神情竟然有些迷茫无措。
”季鹭。拜洛之战之后,冯奥对我就虎视眈眈。”他收回步伐,直视她,”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下,我不想把你,暴露在他面前。”
说得冠冕堂皇。这个男人,还真是道貌岸然。她忍不住抬头。
”哦?”季鹭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神情温柔的西缪。
”冯奥指挥官,是你吧?”她的声音掷地有力,字字清晰无比。
季鹭的脑中回想起西缪说的话。
”二十步内,对付我,正好。”
”季鹭,杀了我,不要心软。”
可是为什么,她握着qiang的右手,始终颤抖着。好像它有千斤重,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拿起它。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平静地说,让她杀了他。他教她要学会心狠手辣,保护好自己。
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再陪伴她了?
所以他,是在逼着她,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在告诉她接下来该如何。
的确,他和海因茨太不一样了。
如果是海因茨,大概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而西缪则是,教着她,让她学会去面对一切。
大宇宙时代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以及西缪的身份,决定他并不能时时都在她身边。西缪明白,除了他护着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独自去面对。
这样她才能越走越远。
即便是在没有他的日子,也能过得更好。
季鹭深深地吸了口气。
西缪一定,还在他的身体中沉睡。或许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她怎么能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情。
男人对季鹭的话不以为意。他挑眉懒懒、斜斜地瞥过去,眼神瞬时就变得刺人,”西缪,你看到了吗。这个女人,竟然要杀了你。”
男人冷笑了几声。突兀又刺耳。
他的神色轻蔑又不屑,”所谓的爱情,还真是伟大。”
”季鹭,难道,对着这张脸,这个身体,你就没有一点点犹豫吗?”
”啧,居然下意识就握住了qiang。”他眯眼笑道。
季鹭只是冷眼看他,一语不发。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抬头望着天花板,”西缪,哥哥。我真为你的爱情而感到悲哀。”他皱着眉,说着说着,竟叹气,神情有些悲戚。
“冯奥。该说可怜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为了权欲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甚至连自己的亲哥哥都算计。但是你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身体不是你的。妄想易主的拜旦那也不会是你的。你忘了,你是一个撒微人,竟然为拜旦那卖命,”她嘲讽着他,“国恨家仇,在你心里,究竟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