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乐原本并没有注意过这些从他们寝室窗口就能见到的绿色植物。
是刚刚过去的冬天下了大雪的那晚,舒辰告诉他:“今年雪下的狠了,明年外头的橙子会特别甜。”
钱乐并不记得那个慌乱的秋天入学的那会儿外头的树上结出过什么样的果子。
舒辰说那是橙子树,那么,这就是橙子树。
【程睦】
程睦住在B大家属楼7单元304室。
他却是A大大四快毕业的学生。
他修戏剧文学,通俗的说法是:毕业以后,若是他要做专业对口的工作,那么,他就该是一个写剧本的——编剧。
一个听起来高端大气的专业和低调洋气职业。
程睦知道,往届的学长学姐们那些混的好的,现在已经是一集电视剧五位数收入的当红金牌编剧。混的不好的,有的做了全职妈妈,有的做了中文老师,有的还在坚持着写酸涩的剧本,依旧在北方的城市平困但是咬牙坚持着。
每年学校里一届届的学生毕业出去,金字塔一样的分布,有才华有门路的站在最顶端享受最多的资源,剩下的,无非是那个衬托顶端的底座。
程睦的父母都是B大的职工。
妈妈在财务做会计,爸爸是校教务处的招生办主任,每年带几个学院的毛概马哲和邓论。
当年程睦选这个专业,爸妈都没反对,只说是儿子的兴趣志向所在,他们不干涉,儿子开心就好。
有时候程睦想,爸妈所谓的尊重他,不反对,并不是对他的信任和肯定。而是对他们自己的信任和肯定。
大三的时候,爸妈就带着他和A大的副校长吃过饭,通过气。
最次最次,他毕业后留在A大做老师,妥妥的,也就是一顿饭一句话的事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太过安逸的孩子心里,永远孕育着不安分的计划。
毕业后飞远的决心,在程睦的心里随着毕业的临近,一日强过一日。
看书,写字,是他从小如同呼吸一样的本能。从小他的作文永远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给全班同学朗读做范文,就像他从小的数理化从来没有考过超过60分一样。
程睦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他有爸妈坚强的后盾,不用为了五斗米放弃看书写字的爱好,大学四年也能舒适的吃上爸妈做的饭菜,窝在自己的舒适宽敞的房间里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打扰。
程睦有点宅。
好像爱写东西的人,总是宅的。他们需要安静的环境,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全的小世界,小领域。因为脑子里有了什么特别的影像和情节,吃饭睡觉更本算不上事儿。把那些稍纵即逝闪耀着特别的光芒的灵感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后的那种满足和欣喜,就如同他废寝忘食地读完了一本好书,看完了一个走心的好故事,心里中澎湃感慨幸福的感觉一模一样。
差不多相同的情感,除了这么多年陪伴程睦的故事和文字以外,也只有那个特别的人,能带给他。
程睦想起舒辰的时候,心是热的满的,跳动声音特别响的,眼睛会不自觉的眯起,嘴是扬起的,嘴里是甜的。
——是燕麦巧克力的甜味。
幸福的感觉。
去年的秋天刚刚过了一半,B大国家重点有机化学实验室做博后的表哥章梓喊他出来吃饭。
表哥章梓大了他七岁,但程睦和他好像并没有什么代沟。
程睦学文,一个不去上课的时候就闷在屋子里养书虫的人。
章梓学理,一个不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就在实验室摆弄那些价值连城,但在程睦看来只会出现在科幻电影里的花里胡哨的仪器的人。
碰到了一起,彼此吐槽彼此的宅,吃的到一起也聊的到一块儿。
兄弟何求。
表哥在美国呆了几年,爱同程睦讲老外的一些奇葩思维。
比如,13岁的金发碧眼的小鬼算个六成以七,五分钟把两只手掰成了麻花,最后告诉你等于四十三。
比如,他曾经住的那个房东老太,80岁高龄每天开车来回100公里就为了去隔壁市的音乐老师家学个长笛。双休日还缠着人家老师补课开小灶。
比如他在美国的那个老板30岁娶了个25岁的金发碧眼。40岁又娶了个25岁的金发碧眼,50岁又换了个25岁的金发碧眼。如今60岁了,边抱怨N个前妻养不起,边筹划着迎娶第四任金发碧眼。
……
程睦一直觉得表哥不做编剧太可惜。
不管什么大事小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简练又有趣。
程睦爱听,也爱记录。然后在自己的故事里,偷偷的加进表哥告诉他的故事,加进表哥描述过的人。
章梓看人准,看事情总是一针见血。
于是那个傍晚,他去B大实验室找章梓吃饭的时候,他路过了种在B大西教三外面的一排橙子树。
他记得那天他看到红彤彤的橙子大大的挂在那儿,像一个个橘黄色的小灯笼。
而橙子树的后面,一搂的教室铝合金玻璃窗户的另一头,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半眯着眼睛,嘴上一动一动的,在讲课。
让程睦停下脚步的,一半是因为那一排橙子,一半是因为玻璃后的那个人。
他觉得他的侧脸很好看,很想看看这个人的正脸会是怎样。
男人低头看了看什么,拿了粉笔转头要去黑板上写点什么。
目光淡淡扫过窗户这一头的程睦,隔着绿色的叶子和红色的橙子,他对他浅浅的一笑,几分的吃惊又有几分的温柔。
程睦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虽然隔着封闭的窗户,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但是他知道他是B大的老师,他应该会有一副干净清透的好嗓子。
学生们都喜欢他,因为不大的教室里坐满了七八成的学生,都抬着头,很认真听课的模样。
那以后,程睦总会在一周的那一天被章梓喊去吃饭,每次都会路过那片橙子树。
那片橙子树后的教室里,讲台上,也总是站着那个人。
那之后两个人也见碰到过几次过面,在是食堂,在商业街,在橙子树边。
舒辰的身边经常会跟着一个娃娃脸的男生,
程睦认识那个娃娃脸,是经常给他送快递的兼职学生。
然后就是万圣节的那晚。
三天没出过门的程睦,从早上醒来就鸡血的写着一个性格孤僻的农村老头和他养的三条黄狗还有那个从城市来的无比嫌弃农村生活耐不住寂寞的大孙子间,有笑又有泪的故事。当他打完最后一个字,看了看文档的字数,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早饭,错过了午饭,爸妈去参加学校的职工旅行还没有回来,所以家里也没有晚饭。
饿到打不动字的程睦花了点力气打了电话叫外卖,坐回读着这三天的成果——可惜的是他总感觉故事总还是缺了点什么。
因为如果故事足够打动自己,就能抚平他的饥饿感。他从一本书上读来的,当人兴奋快乐的时候,脑垂体会分泌肾上腺素——俗称,打了鸡血。一般那个时候人是不会饿也不会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