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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漏洞(17)

他们相视数秒,钟弦接着说:“我也很吃惊,他怎么会打给我?这一定搞错了。”

“你最近的记忆力不是有点问题。”

“我心里还有数。你眼前这个记忆力有问题的人,以前却是记忆力超群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记得一清二楚的自寻烦恼的人。”

“那你的记忆力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呢,你没有看过医生吗?”

“看过。找朋友介绍名医。第一个是中医,他说我可能是抑郁症,这种精神官能方面的问题,很难用什么体检数据来证明。我知道这医生的诊断结果纯粹是瞎猜的,可还是乖乖按照他的药方吃了药,中药西药混着吃,这种药就是让你变傻,让你忘事的,你知道吗?我一方面渴望忘记,所以宁愿装傻去吃药,这种心态不正是那个医生最应该关注的吗?后来我找了第二个医生,他给我做全身体检,甚至让我去检查爱滋病。”钟弦说的哈哈大笑。他指着自己的脑子,“没有人会用心去找出真正问题。他们只想着把这个病人糊弄过去,赚到他的钱,然后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抱歉,我显得激动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小朱给你打过电话,而你确实忘记了呢?”邓警官再次强调这一点。

“我说的不清楚吗?半年多之前,我还没有记性那么差。”钟弦说,“如果他真的打了电话,我应该记得。不过,”他想了想,“太久了,如果他打电话只是说什么客户呀工作的事,我现在估计也可能是忘记了,因为好多同事都会向我汇报,也许他离职了,但还有工作没有交接清楚,所以又电话告诉我了。如果真有那么一通电话,顶多是这些工作上的事,我们没有什么其它交集。我说的是不是太多了,我现在算是什么?周边群众、证人、嫌疑犯?”

“什么都不是。”邓警官说,“我现在坐在你的沙发上,只想做为你的朋友。”邓警官依然像对朋友说话一样。“而不是一个案子里的人。”

也许这个警察真的是这样想的,如他所说,他在警队里是一个新手,他在面对罪案方面还比较‘稚嫩’,他并不喜欢接手这种无趣的烂案子,连他的上司都不关心的案子,只把它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交给一个新手来处理,而他宁愿把交朋友看得比案子还重要,并没有把心思用在破案上。钟弦摆摆手:“我会再想想。我觉得你应该查查是不是通话记录出现了错误。记录为什么会出错,朝这个方向调查可能更正确。”

“我会再去核实的。”邓警官说。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望着阳台方向,外面的风卷着一些黑呼呼的东西飞过去,“今晚也许很难入睡了,这样的风声。”

“在这种风声中,我会睡的更安稳。” 钟弦说。他双眼望住电视,因为足球赛进行到了最后的点球大战。他们一起专注地看到比赛结束,再没有说什么。酒很快喝完了。

邓警官拿起创伤喷雾:“再喷一次,就去睡吧,明早可以看出你有没有其它问题。”钟弦一只手还拿着酒杯,那条受伤的右脚放在沙发上。邓警官揭起柔软的浴袍,在他的右腿上轻轻地喷了几下。“你还在吃那种抗抑郁症的药吗?”他问。

钟弦将手中酒杯放到茶几上,“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他说,“我大概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是那病。”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病?”

钟弦仿佛是想笑。

“你也许压根没病。”邓警官说。

“我没病。”钟弦也说,“可是却希望有病,因为只有是病才有药可医。”

邓警官像没听懂似的望着他。“你想医什么呢?”

钟弦脸上还挂着笑,“说的我又想去吃药了。”

“为什么呢?”邓警官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钟弦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如果人生就要结束了,回想一生你最遗憾的是什么事?”

邓警官望着他的眼睛,话题再次跳跃让人难免惊讶。“我们的人生似乎还不到一半。”

“我是说假设。”

“如果现在就要死了……”邓警官认真地想了想,很快回答,“会遗憾没有好好地爱上谁一次。你呢?”

钟弦注视着邓警官,那表情好像在嘲笑他:“你没谈过恋爱吗?”

“我是指一场激情澎湃的。”邓警官解释说,“你大概认为我会说没有一份成功的事业吧,如果你不是假设我现在就要死了,我还真以为我把建功立业当成人生大事。可是你问的是最遗憾的事,排在第一位的,如果我真的现在就要死了,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那才是最遗憾的。你呢?”

“我会遗憾……我没有反抗吧。”钟弦半天才给出这个答案。

“反抗什么?”

“反抗小时候欺负我的人。”

“就是这个?”邓警官一脸不满。

钟弦揉了揉头发:“遗憾的事太多了,挑不出哪个能排第一。”

“你是在耍无赖。”邓警官说,“换个问法,你到现在为止经历过的最快乐的事是什么?”

钟弦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第一次赚到一百万和那事。”

邓警官愣了一下笑了,“就是钱和……那你干嘛还赶走杨小姐?”

钟弦不回答,他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睡去吧。”邓警官走过来,一只手臂伸到他的腋下。‘不用扶我。’钟弦正想这样说,却没有说出来。邓警官的手臂已经从他的腋下穿过,揽在他的腰上,并握住了他另一边的手。那条手臂很有力,把他稳稳地从沙发上搀了起来。

“谢谢。”他说。

23

第二天早上,台风已经明显减弱了。雨凌乱地洒下来,天空还是阴的像一大张黑棉被。

钟弦一夜都没有能睡的安稳。这是两年来,他新公寓的床上,第一次睡了一个除他之外的人。

他才意识到他又陷进了自己的漩涡中。他一直觉得他很想让邓警官离开他的家,可是另一方面又允许他不停地靠近自己。

就像他一直想忘记,却又拼命地去回忆被他忘记的。这样矛盾透顶的状态,才是他真正的病症。

黎明时分,台风还没减弱时,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邓警官就睡在离他大概30公分的位置上,他不只一次地想用手臂去量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忍住了。

他关闭了电动感应窗帘,两年来那一直是个摆设——他没有关上窗帘睡觉的习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个人睡在他的身边。

8:30分时他醒了过来,他大概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但邓警官已经走了。在他的微信上留了言,说去上班,并嘱咐他如果醒来有任何不适,立即打电话给他。

钟弦确实想吐。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脑震荡。他爬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然后打电话给大科,他想把昨天的事好好跟他讲一讲,理清一下思路。

大科听完之后,声调都变了:“你让那个警官住在你家里?你可以说你不方便什么的,反正有的是理由赶他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