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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9)

她想要逃离那里,可是现在的她尚未做好准备。

“陈到,你会喜欢我吗?”

陈到一怔,抿唇点了下头:“会。”

潘诗低头笑道:“你让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差。”

“你一点也不差。”陈到说,“你是我见过最干净、漂亮的女孩子。”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潘诗赧然,后一句问得很小声,“如果我说,我想回到上海,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你会觉得我没用吗?”

“不会。”陈到肯定地说,如果可以回去,她也想回到杀人之前。那个人要钱就给他,那个人打她就忍着,未来有一天遇见潘诗,她就敢喜欢她。

潘诗继续小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陈到。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可能这一生等不到那一天。”

陈到右手松开方向盘,伸过去轻轻覆住她的手背。

潘诗的手掌突然翻过来与陈到交握了一下,又忙忙地抽手,害羞加紧张地垂着眼睛,欲盖弥彰。

手中的温度一触即离,陈到的鼻端蓦地一酸,她也若无其事收回手扶住方向盘,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她喜欢着潘诗,潘诗对她亦不是毫无感觉,但是时间没有赠予一个机会,她们来不及相爱。

陈到想说,我不是会喜欢你,我已经喜欢了你。

她还想问,潘诗,你会喜欢我吗?

舌尖在口腔中卷动,她不断地咬住那块软肉。不能说,也不能问。牵了一下手,就够了。

“回上海吧。”潘诗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陈到答应。

下匝道绕一圈,重新回到她们来时的高速公路,向着相反的方向。

雨越来越小,过了不久,竟不声不响地停住了。潘诗拿出手机看时间,小小惊呼:“正好零点零分!”

陈到露出一个笑容,一切归零,这寓意很好。

尽管雨停了,陈到的车速依然控制在八十,谁也没有提出加速。她们都希望这条路长一点,久一点。

进入上海,下高速,回到地面道路,陈到的车速更加慢了。

上海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凌晨三点,她们坐在车里听车顶的雨声。拉开车门,走三分钟,潘诗就能回到家里,她却不着急。

沉默了很久,潘诗抬头看了陈到一眼。她很舍不得,可是不能挽留,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开口,陈到会不会留下,也不知道如果陈到留下,自己会不会和陈到在一起。怎能开口呢?

她只知道,如果再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她会喜欢上陈到。

于是她们似是默契地保持沉默。潘诗心想,她不催我,是也舍不得我吗?

“陈到?”潘诗发觉这个夜里的陈到异常话少,自己应当是等不到她先开口了,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今天就走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似的,半晌陈到才点头:“是的。”

潘诗有些沮丧,又问:“那你,还会回来上海吗?”

这次等了更长时间,陈到回答:“我不会回来了。”

听她说得没有余地,潘诗感到又气闷又委屈,原来还是要走,而且再也不来见她了。

话至此,潘诗即使想找些话来拖延时间,也觉得实在无意义。

最后潘诗只说出一句:“一路顺风。”

陈到微微地笑了下,点头:“嗯。”

“我走了?”

“嗯。”

等了等,见真的没有下一句,潘诗只好推开车门,回身朝她挥了挥手,淋着小雨慢慢走入了围墙之中。

而陈到的目光注视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像呆住了一般,静静坐在车里。

天光亮起,上海的早晨来了。六点过,小雨收住,渐渐路上有几个行人,经过时打量一眼这辆破车。

陈到守在这里,她没有等,只想再待一待。心口的生气在这无比沉寂的时间里慢慢地消散,七点钟她离开,已无所求。

陈到回到出租屋写下一封认罪书,交代自己与死者的身份,叙述杀人动机与犯罪过程,并不写明抛尸地点,只写道:尸体分装八袋,扔在不易发现的八个地方,两袋沉河了,应该是找不到的。

她写:我原本不后悔杀人,他过去参与拐卖妇女,犯下杀女的罪过,他死有余辜。但是现在我感到后悔,一个人不应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做这件事要承担的代价太重,不是一命换一命这样简单。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一天不想多活,因此我不愿接受法律的审判,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写到这里,陈到手中的笔停了停,她思考着自己是否要留下什么遗言?

想了很久,她落笔在这张纸签下名字与日期,然后换了一张纸,续写道:我还有一个遗憾,我遇见了一个美丽纯洁的上海女孩,最后这段日子我感到非常幸运和幸福,可惜我没对她说一句再见。潘诗,再见,祝你快乐。

一滴眼泪落在纸上,陈到叹了口气,将纸张揉成一团,和手机卡一起丢入马桶,按下冲水。

最后的最后,她将手机恢复出厂设置搁下,只拿着认罪书离开了出租屋。

第十天。

这天的天气不错,竟不闷热,难得有一丝雨后的清新味道。

潮湿的停车场收费室里,潘诗托着腮正在发呆,双腿自然地晃动着,有几分凉快。她今天穿了一条阔腿中裤,只到膝盖,早上她心血来潮翻找,这条裤子还在,没有发霉,她抖了抖就穿上身。

早晨出门时她与潘妈妈错身而过,潘妈妈似乎不想与她说话,只露出冷漠不屑的眼光。她假作没看到,不停顿地离开,发现自己心中没那么怨恨了。

是她太没能耐。她越畏缩,潘妈妈越看她不起,成了恶性循环。

她出神想着,陈到可以打工攒钱念技校,她就做不到么?她也可以攒出学费,重新学习。

只睡了三个小时,上午潘诗还能撑住,下午就困得趴在了桌上。她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地她好像听见有人敲玻璃窗,以为有车要离开,着急地想坐起来收停车费,却醒不过来。

这般挣扎着,潘诗睡沉过去,睁开眼是五点半,她其实没睡多久。靠着椅背,她回忆梦里听见的敲窗声,那声音又空又远,不像在耳边。许久,她才想到一个可能,她梦到了初见陈到的那一天。

怔了片刻,她拿起手机,没有一个电话或短信。她想今天凌晨陈到对她的态度那样绝情,她才不要主动联络她,可是禁不住总想,陈到到哪里了呢?

想起陈到就会立刻想起昨夜的冲动与疯狂。

潘诗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她心中想——

命运疾驰,不为任何人停留。

无数人追赶不及,惊慌失措地被抛下,她曾也是其中之一。

昨夜她们疾驰在雨夜里,仿佛赶超了命运,于一刹间挣脱桎梏,接近了自由。她虽然回到这里,却已不完全是过去的自己,陈到唤醒了她新的部分。

晚上八点交接班,潘诗慢悠悠地回到家,今夜也没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