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叶的思绪顺着他的声音被拉回到遥远的过去,回到她时常梦见的一家三口的日子。
耿直在脑袋里扒拉半天,问:“啥时候的事儿?柳树坡不就我爸一个修鞋摊子吗?”
耿叔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何田叶回过神,微笑着说:“我记得您,耿叔叔,那时经常给我买糖吃,还给我讲笑话。十几年了,您还记得我。”
耿叔说:“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耿直睁大眼睛问:“舅,你咋没给我买过糖啊?”
“那是你牙蛀了,你妈不让你吃糖!”
耿直:“你也没给我讲过笑话啊。”
“我倒是想讲,你一见我就扯着我腿要听帮派厮杀,我有机会讲吗!”
“……哦。”
何田叶脚底窜过一股凉风。厮……杀?
“诶?”耿直忽然反应过来,吃惊地说,“那你是本地人啊?!”
何田叶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在南方沿海生活了七年,去年才回来的。”
耿叔:“在南边儿上的大学啊,那以后是要在这不走了吧?”
何田叶点头说:“不出意外的话。”
“那你以后没事就来找耿直玩儿吧,随时来随时欢迎。”耿叔笑道,“耿直你肯定更不记得了,她小时候皮得很,都没法在摊子上安生待一会儿。”
何田叶答应道:“好。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哎,再见。”耿叔笑吟吟。
耿直看她走了,问耿叔:“我咋觉得她虚花花的?”
“哪儿?”
“她明明是在咱这儿长大的,跑南方一趟,回来也一年了,咋还是南方口音呢?”耿直想不通。
耿叔想了想:“估计南方口音难改吧。你别挑人毛病,田田挺好的,一个人不容易,你以后多照顾她点儿,听见没?”
“知道,我也没说她不好。咋?她爸妈没了?”
耿叔叹了口气:“十四年了。”
何田叶回到家里,靠着门发了一会儿呆,才开灯换鞋。
那个时候爸妈都还在,家里虽然不富裕,却从没有少吃短穿,每天和和美美的,任谁都说她家幸福。
一晃眼,都这么久了。
趴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回忆过去,那些人一个一个的都鲜活起来。
她记起耿叔叔,当时还很年轻,他讲的笑话能让自己笑得像只小母鸡,咯咯咯不停。
至于耿直……她翻身看着天花板。
看着看着她就困了。
半睡半醒迷迷蒙蒙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何田叶睁开眼睛。
她想起来了!
八岁那年,爸爸的修鞋摊刚迁到柳树坡。那天放学妈妈带她去看爸爸,她站在路边,穿了一件白色小碎花连衣裙,那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忽然柳树坡变得闹哄哄,几个大人扭送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走过来,她瞧着稀奇,就打量那男孩——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一道一道黑印,头发短短的像刺猬。他们从面前经过的时候,男孩瞪了她一眼说:“看啥看!丑八怪。”
这句“丑八怪”,直到今天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才知道,那个总被别人家长扭送到对面修鞋摊的毛小子,原来和她一样,是女孩子。
何田叶关了灯,盖好被子。
呵,居然说她是丑八怪?
六点整,耿直起床,嚯嚯哈哈在院子里蹦跶一圈,到厨房做饭。
耿叔闻着香味儿起来,饭上桌刚好开吃。
“哎呀,还是家里的饭香啊,在外头不管吃啥都不得劲。”
“那你别老出去了呗,让宏叔卫叔他们去。”
耿叔笑了笑:“我不去,备不住哪天就叫人给顶了。”
“有大哥呢。”耿直说道。
“别提他!提他我就来气!”
耿直忙问:“为啥?他阴你了?”
“他就是个阴货。”耿叔不想多说,“吃你的,赶紧开门去,马上有学生过来了。”
上早自习的学生们呼啦啦来,买面包买牛奶,又呼啦啦去。
耿直在门口溜达,见马路对面来了个提篮子卖樱桃的,就去买了些,洗了一盆坐在门口吃,学裘千尺“piu-piu”发射樱桃核。
看到何田叶下来,耿直笑了下:“早上好。”昨晚听耿叔说她们小时候常见面,虽然没啥印象了,但现在看她,莫名就有种“发小”的感觉。
“早上好。”
何田叶买了面包,放两个硬币在柜台上,出来看耿直吃的欢,叫了她一声:“耿直。”
“嗯?”耿直转头,“piu”一下。
眼看那颗樱桃核奔跑着打在了何田叶的脸颊上,耿直张着嘴呆住了。
何田叶:“……”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拿纸擦擦。”耿直急忙跳起来,没忘了把盆放在椅子上,跑进超市。
何田叶低头,看盆里红红圆圆还沾着水的樱桃。
耿直跑出来,递纸:“给。”
“piu!”
何田叶施施然从愕然瞪眼的耿直手里接走纸巾,擦擦脸颊,再把纸巾塞回她手里,若无其事扭身离去。
耿直愣了会儿,用那张纸巾也蹭了下脸颊,迷茫无语地抱着盆坐回椅子上,伸手抓樱桃。
“诶?咋少了这么多?”耿直奇怪道。
中午,毛三儿和宋斌先到,麻团儿有事不来,加耿直耿叔,四个人凑一桌打牌。
耿叔问:“麻团儿干嘛去了?平时不就属他最念叨着吃,今天咋不来?”
毛三儿:“还真不知道,神神秘秘的,不跟我们说。”
耿直笑说:“比吃还要紧,得是终身大事了吧?”
毛三儿坏笑道:“就他个三寸钉,哪找对象去?”
“笑话人家生理缺陷是不对的,”宋斌说,“不过他确实太矮了。”
耿叔:“你们这群!”
宋斌:“炸。”
毛三儿叫:“斌子你又炸我!”
“呀哈我车!”耿直撂牌冲了出去。
毛三儿:“我咋没听见?”
宋斌:“被音响盖过去了吧。我也没。”
耿直眉开眼笑地跟着大哥走回到后院,钥匙在手里一抛一抛的。
“大哥。”毛三儿和宋斌一齐站起来。
“嗯。麻团儿没来?”大哥坐在耿直的位置上,拿起她的牌。
“他有事儿。”耿直说,“我去做饭,你们打吧。”
大哥理好牌,抬头笑道:“耿叔。”
毛三儿和宋斌面面相觑。
耿叔扬眉:“当不起,还是叫我耿二吧。”
大哥:“难得聚一起,你们到外头搬两箱酒来。”
两人自觉离桌。
耿叔:“说是舅舅,我比耿直也就大十岁,比你,只大一岁。你这声叔,我当不起。”
大哥慢慢地把手上的牌拢成一叠:“那行,等酒席那天,我直接叫舅。”
兹拉兹拉——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擦出激烈的火花!
“咦?他俩呢?”耿直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醋不够了,舅你帮我到前面拿一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