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应该是脚印吧,她轻笑了出来。看来昨夜深雪,又有一拨追兵从此经过而让她侥幸逃过一劫。
如此算来,就只剩最后一拨追兵了。
悬着的心稍稍放松,沈眉君折身欲回,好奇心却再次作祟,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昨夜守墓人驻留的墓碑上,脚步也不受控制,踩着没过小腿的深雪,慢慢走了过去。
两座挺立的墓碑,墓碑旁有片积雪被压得很低,大抵是守墓人坐过的地方。
沈眉音将手拢在袖中御寒,转到墓碑前面,目光轻飘飘的扫过。
“先室沈氏眉君之墓。”
漆黑的字印在雪白的碑面上,银钩铁划,是记忆中熟悉的笔迹。她脑中轰然一响,险些跌坐在地。稳住心神再看一遍,那上面依旧字迹分明的刻着她的名字,她的目光向旁挪动,看到旁边墓碑上的那行字:武陵人谢云扬之墓。
云郎死了!她悚然一惊,脑中晕眩,目光落到墓碑后平整的雪面时才稍稍镇定——并没有凸起的坟堆,看来这只是座空墓。
眼神再次扫过为她而立的墓碑,联想到这个古怪的守墓人,一个荒唐的想法忽然在脑海中闪现:会不会云郎以为她死了,所以立此墓碑,然后造了空墓,等他日大限将至再入此空墓,两人比邻而居?
这个荒唐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她甚至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否则这个守墓人为何与云郎那般相似?茅屋为何与当年他们的约定如出一辙?这两座墓碑又是怎么回事?
呆坐许久,初见时的震惊与胡乱猜测渐渐平复,她望着远处那座茅屋,暗暗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云郎早已与她青梅竹马的师妹走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寒风夹杂着雪渣吹个不停,沈眉君裹紧了外衣望着茅屋方向,往事袭上心头,心骤然缩紧。泪一滴滴的渗出滴落在雪中,冻结在寒风里。
先室沈氏眉君……云郎,如果这真是你立的碑,如果你真的把梅儿当做你的妻,当初为何要离去,不留只字片语?
☆、大梦初醒
十七岁那年偶然的相遇,是沈眉君此生最值得珍藏的回忆。然而那样短暂而快乐的生活,却在她路遇母亲之后戛然而止。峰回路转,她原以为真实得可以永远抓住的幸福被证实只是场虚假的幻梦,而他仓促离去,留给她的只有失落与心痛。
被沈夫人带到绿云山庄后,沈眉君施尽了平日里的所有手段:撒娇卖痴、佯装生气、和母亲哭闹甚至绝食,闹了整夜,却毫无效果。
第二天实在无法,她只好软言软语的哀求母亲,试图说服她。
而沈夫人的回答永远是相同的,她说:“梅儿,你和清远山庄的华公子早有婚约,不管那个谢云扬对你如何,你绝不可背信弃义!”
“可那是你们许下的婚约,并不是我的心愿。现在女儿有了喜欢的人,这桩莫名其妙的婚约早该作废。”她垂着泪珠反驳。
“现在沈家有难,必须借助清远山庄之力才能度过难关。梅儿,你是爹娘的独女,不管你是否情愿,这桩婚事绝不可背弃。否则……沈家恐怕就会败落了。”沈夫人沉稳老练的脸上露出沧桑的疲态,她抚着女儿的额,温言道:“跟娘说,那个谢云扬到底有多好,让你这样放不下?”
“云郎……”提及谢云扬,沈眉君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那时她未经世事,并不懂母亲经历风霜后的老辣城府,也不懂母亲的无奈和果决。
从初识的场景,到后面相处的点点滴滴,沈眉君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跟谢云扬在一起时的万种快乐,她说也说不尽,直至暮色四合时她才停止讲述。她靠在母亲身上,语气中有殷切的期盼:“娘,你总该明白女儿为什么那么喜欢云郎吧?”
“唉。”沈夫人叹气,“罢了,你先歇着,容我再想想,毕竟这桩婚约事关重大。”
见母亲脸上终于露出的慈爱和妥协,沈眉君稍稍放心。那晚的饭食很香甜,尽管心情抑郁烦乱,她依旧吃了很多,然后困意浓重,不到入夜就昏然而睡。
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次日从沉睡中清醒,沈眉君简单梳洗后便去找母亲。她到了客厅时,就见母亲端坐椅上,她的对面坐着位黄衫的女子,眉眼和自己十分相似,只是气质略有不同。
那位姑娘见沈眉君进门,便起身道:“这位可是沈姑娘?”
沈眉君虽诧异,却还是应道:“正是,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柳如梅,今日贸然造访,是为了师兄谢云扬的事。”
“哦?”沈眉君落座,抿着茶打量来客。这位女子的容貌与她实在相似,而她又从未听谢云扬提起过他有什么师妹,是以非常好奇。
“我这次前来,是找师兄回去完婚的。”柳如梅淡然开口,脸上绽开幸福的笑。
沈眉君手中一个不稳,茶杯险些滑落在地,她白着脸,颤声问道:“完婚?”
柳如梅不理会她的反应,含羞带怯的讲明原委,却是个甜蜜又纠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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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柳如梅的爹爹是位武林名宿,谢云扬是他收留的孤儿,因为只比柳如梅大两岁,两人性子又投契,是以从小厮磨,感情非同一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年纪渐长,于男女之事上也有所了解,多年相处早已让彼此情根深种,爱意浓浓。
柳老爹既是位名宿,自然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谢云扬虽是他的得意弟子,但毕竟出身微寒,与江湖中世家弟子相比,风光稍逊。因此他时时留意要挑个好女婿,对谢云扬却渐渐的冷淡了。
浓情蜜意中的两人尚未察觉老人家的变化,依旧每日黏黏腻腻,鸳鸯嬉戏。
直到那天柳老爹将两人召到跟前,当着谢云扬的面说给柳如梅挑了门好亲事,问女儿是否愿意时,两人当即懵在那里。
既然早就心有所属,柳如梅当然不愿另嫁他人,于是跪在地上诉说衷心,立誓此生非谢云扬不嫁,谢云扬亦深情起誓。这番行为自然招来柳老爹一顿臭骂,言语中含沙射影的说谢云扬出身微贱,怎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年轻气盛的谢云扬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与柳老爹争执起来,却被师父狠狠的训了一顿。
谢云扬无比苦闷,暗下决心必要俘虏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带她在师父面前风光一番,说不定师父能摒弃偏见,就可以将宝贝女儿嫁给他。
于是,谢云扬向柳如梅辞行后,孤身踏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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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梅每说一句,沈眉君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到后来有些坐不稳,便斜靠在旁边的桌上,脸色惨白。
沈夫人虽心疼女儿,却也不发一语。
柳如梅说得又是甜蜜又是伤心:“师兄走之后我和爹爹闹了很久,最终说服爹爹,摒弃了对师兄的偏见。因此我这次来是想找师兄回去完婚。”
“可是,云郎说他……”沈眉君颤抖着说得断断续续,甚至语无伦次,“他会陪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