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轩把放在茶案一角的合同递给周琨钰:“你先看看。”
周琨钰大致翻了翻。
陈祖铭的诚意,比她所想的还要大得多。
周琨钰从不是什么天真的人,她当然知道,陈祖铭在婚前跟什么珠宝设计师有牵连,甚至婚后也不打算断,这在他们的圈子里不算什么。
可跟一个曾闹出过丑闻的男演员就不一样了,有损的是陈、周两家的面子。
周承轩自诩书香门第,一向看重面子,所以周琨钰姑且一试。
这时周承轩同她说:“阿钰,你不用担心,祖铭年纪还轻,以后他就会知道同性之间根本是错的,就会乖乖回归家庭了。”
周琨钰发现自己的心里被刺了一下。
她听懂周承轩的话了。
陈祖铭的错,不在于挑了个闹出过丑闻的对象,甚至不在于订婚前就急忙给自己找了个情人。
而在于,同性之间根本就是错的。
辛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忽地在她脑海里晃了下。
周琨钰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为什么是错的?”
周承轩深深瞥她一眼:“因为,于礼不合。”
周琨钰脊骨发寒。
她从前以为,代珉萱同她暗自滋生过的某些情愫,只有沈韵芝瞧出了端倪。现在看来,这座老宅里有什么是周承轩不知道的事么?
当年沈韵芝同她和代珉萱的那场谈话,背后又是不是周承轩授意?
今天周承轩同她坐在这里,又当真不知道那些照片是她找人拍的么?
她突然有些挫败,也有些累。
她是山脚下忙碌搬动碎石的人,盲目以为这样就可以撼动高山。可她所有的心机手腕,分明都是周承轩教的。
她们家没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唯一记得的就是小时候周承轩教她写毛笔字。那时周承轩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老人的手总是干燥而温暖,像被日光照透的宣纸。
“阿钰。”周承轩带着她写个心字:“知不知道人的心为什么要分三个点?这是在教你,身前身后,都是眼睛,你都要留神,才能活得长、走得远。”
“阿钰。”周承轩放下毛笔,轻抚了抚她的头:“爷爷就盼着你,不要被这环境给吃掉了啊。”
这时周琨钰缓缓靠住椅背:“爷爷。”
“怎么?”周承轩悠然把一盏茶送到她面前。
周琨钰望着那只手。
分明小时候也握过她手的,也抚过她头的。
“要是我看了这合同,还觉得委屈呢?不是委屈陈祖铭那边,而是委屈我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结婚。”
什么心机手腕都不奏效了。
周琨钰大概被传染了辛乔的天真孤勇。她来跟周承轩打一手明牌。
她们这样的家庭里,任何情感都不重要么?
她分明是周承轩从小看到大的孙女。
“其实我可以不结婚,我跟着俞教授在研发一种新的手术法。如果成功,对慈睦的帮助……”
周承轩笑笑:“阿钰,你还不算个生意人,这话去说给你大哥听,他要笑你呢。”
“你跟小俞研究那手术法,跟你与祖铭订婚,冲突么?周家这棵树太大了,大得需要很多很多的养分,哪里会嫌养分太多呢?”
周琨钰沉默下来:“您说得对。”
“知道你懂事。”周承轩一扬手:“时间不早了,回房休息去吧。”
******险诸敷
周琨钰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却见代珉萱坐在桌边。
微微一吓,表面却不露声色,笑笑招呼:“阿姐下班了?你来得不巧,夜宵已经吃完了。”
心想:果然代珉萱那套关于“自由”的言论,还是有道理的。
因着代珉萱同周济言结婚的事提上日程,沈韵芝现在很放心代珉萱来她房间了。
代珉萱、陈祖铭,好似都掌握了关于“自由”的法则。说句不中听的,周琨钰本也该是其中的一份子,如果不是辛乔,她还真会觉得陈祖铭是个很理想的结婚对象。
代珉萱不与她寒暄,直接把话挑明:“为什么要找当年那件往事的证据?”
周琨钰不语。
“你最近联系了很多当年在慈睦、后来因为各种原因离职的医护人员,表面上是为了院史馆筹建,可你……”
代珉萱压低声,却几乎像是隐忍喝出来的:“你找证据想做什么?如果爷爷不认,你就把这些证据对外公布?”
“你是要跟爷爷撕破脸么?你知不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周琨钰哪里不知道呢。
并且通过今晚与周承轩的一场谈话,她是越来越知道了。
她摇了摇头:“我从没有说,要跟爷爷撕破脸。”
“那你找证据做什么?”
“我就是希望,自己手里多一张底牌。”
“多一张底牌去跟爷爷谈什么?”代珉萱说话间顿了顿:“你……”
“你对那个排爆手,”她看着周琨钰那双表象温润的眼:“你是认真的,你想拿以前的证据去威胁爷爷来让他同意?你是不是疯了?”
周琨钰缓缓坐到代珉萱身边。
咽了咽颈根。
“早知道你这么疯……”代珉萱望着木地板那含义不明的纹路:“我至少该让你为我发疯。”
周琨钰笑笑:“阿姐,你不会的,你太清醒了。”
代珉萱还要说什么,周琨钰劝她:“让妈妈看到你一直待在我房间,不好。”
“阿姐,回去吧。”
******
这一周,辛乔难得周末轮休。本是约好了与周琨钰见面,却一早收到周琨钰的微信:“今天没法见面了,周二晚上见好么?”
那时辛乔正在旧街口的小摊买豆浆油条,想着周琨钰喜欢这味道,本打算先买自己和辛木吃的,临出发时再来给周琨钰买,那样更酥脆些。
却就收到了周琨钰的微信。
她拎着塑料袋往旧筒子楼走,指尖腻着薄薄的一层油。
“阿乔,来买早饭啊?”
“啊。”辛乔回神:“韩姨,您早。”
这时头顶划过一阵扑棱棱的声音。辛乔抬眸,看灰色的鸽羽划过同样灰霾的天。
回到家,辛木已摆好了小圆桌:“快点老姐,我和同学今天约好了去她家。”
自打辛木身体好了之后,这社交活动可是频繁起来了。
“嗯。”辛乔走过去,把油条夹出来放进盘里,辛木把豆浆倒入两只瓷碗。
两人洗手落座,辛木讲着些学校的趣事,辛乔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
忽地辛乔筷尖一顿。
辛木:“怎么了?”
辛乔摇摇头。
没有怎么,只是咬一口油条时,不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内侧。
她不是那种会叫疼的类型,只是舌尖微微刮擦过黏膜上因受伤而凸起的那一小块。
一吃完辛木就忙不迭放下筷子:“老姐,我来洗碗吧。”
“看你急的那样儿。”辛乔扬扬唇:“你去吧,我来洗。”
同学家就与她们隔一条街,辛木背上书包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