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在手机边沿轻点了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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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邶城旧筒子楼。
辛乔仰靠在床沿, 对着手机发呆。
屏幕上,呈着周琨钰的号码。
辛乔意识到, 她是肯定不会打出这个电话的。
她倒不是觉得周琨钰跟代珉萱在一起,就不会接她电话。
无论周琨钰跟代珉萱去了哪里, 如果她开口叫周琨钰回来, 她相信, 周琨钰会回来的。
可她丢开手机。
这时“啪”的一声,屋里的灯突然被揿亮, 她下意识眯了一下眼。
然后才看清辛木一张脸:“你干嘛呢?灯也不开。”
“玩手机。”
“手机呢?”
辛乔指指一边:“玩游戏总死,气了。”
辛木有些怀疑,但没多说什么,只问:“晚上吃红烧牛肉还是酸萝卜老鸭?”
“……还是方便面调料包么?”辛乔站起来:“还是我炒个蛋炒饭吧。”
“那可不行!”
辛乔拍拍她肩:“没事的,你帮我把蛋打好,我都养这么些天了,真没那么娇弱。”
厨房里,辛乔看着辛木打蛋。
“哎,蛋壳。”
辛木捞了半天没捞起来:“算了吧,补钙。”
辛乔:……
她脸上挂着笑意,脑子里却还在想方才。
她肯定不会给周琨钰打这个电话是因为,如果她开口叫周琨钰回来,那是她的选择,而不是周琨钰的选择。
她发现自己到底传承了辛雷的傲骨。
周琨钰该像只自由的鸽子,天地之大,她不愿做束缚周琨钰的笼子。
她要周琨钰能自由的做一切选择,然后,依然愿意飞回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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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湖城。
周琨钰收起手机,望着指间的烟燃尽。
她最终没有给辛乔打出这个电话。
因为她觉得,如果在这最惶惑的时候,她打了,那她就像一个面对深海恐惧溺水的人,把辛乔当作自救的绳索。
就像辛乔的执拗曾迫使她思考:她到底是真的爱辛乔?还是把辛乔当成逃离周家和代珉萱的道具?
她不愿做这样的事。
她要自己对辛乔的爱,简简单单,纯纯粹粹。
等烟灰尽落,代珉萱的一张脸出现在薄暮中。
她的确气质卓然,穿着一件浅灰长款风衣站在路边,衣襟微敞,配一头微卷的短发和知性的脸,腹有诗书气自华。
路过的很多人都在看她。
周琨钰是理解她们的。
于她自己而言,她的初中时代,代珉萱已是高中部的风云人物,她也曾躲在升旗仪式的队列中,悄悄仰望主席台上的代珉萱。
这会儿代珉萱站在她面前,凝着眉:“你在抽烟?”
周琨钰笑笑:“没抽,点着玩。”
她鲜少有这样的感受,按理说那样柔婉的笑应该已形成她的肌肉记忆了,只要牵牵嘴角就能做出来,然而此时却觉得嘴角发沉,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笑。
知道周素音的故事,和亲眼见到周素音,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她在一片明晰的阳光里,毫无遮掩的看到了老人头上落得稀疏的惨白发丝、脸上沟壑的皱纹、枯树皮一般的手上爆出的青筋。
而那些惨淡,那些信念的垮塌,都只是引线。
是冰山尚且能露出黯蓝海面的那一角。
代珉萱向她伸出一只手,要拉她起来:“我先带你去吃饭。”
周琨钰没握,自己站起来。
饭后,两人走回酒店。
南方的秋风和北方那么不同,吹着人思绪湿腻腻的化不开。
回了房间,代珉萱看看她:“今天很累了,去洗澡吧?”
周琨钰点点头。
走进浴室,她刻意把水温调高,她皮肤薄,素来的白皙被冲刷出一层薄绯。
好像从小生长在周家,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前途,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唯一能掌握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这也是她一直习惯用那些小玩具的原因,除了这具身体,还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呢。
她穿好睡衣,躺进被子,背对代珉萱而眠。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传来,是代珉萱去洗了。
接着连最后一盏夜灯也熄灭,房间里陷入彻底的幽暗和静谧。
周琨钰有些睁不开眼,直到一个散发着清苦香气的身影,静静站到她床边。
周琨钰这时才意识到——今晚她与代珉萱是同住一个房间,而且,只有她们两人。
代珉萱在一片黑暗里轻唤她的名字:“阿钰。”
此时,邶城旧筒子楼里,辛乔翻了个身。
她上床早,但并睡不着,就那么仰躺着望向天花板。
其实没开灯,一片幽暗,什么都瞧不清。
辛乔只是忍不住想:周琨钰和代珉萱在一起,现在,在干嘛?
湖城酒店房间里。
黑暗里代珉萱轻轻坐到周琨钰的床畔,隔着被子,一手搭上她的肩。
周琨钰的身形僵了下。
代珉萱的声音放得很轻:“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条难走的路呢?”
周琨钰一直背对着代珉萱。
听她说完这句话,却从一片黑暗里坐起身来,转身面对着她,拢了拢肩头披散的长发。
“阿姐,我能牵一牵你的手么?”
代珉萱一怔。
把自己葱白的手指交过去。
黑暗是土壤,周琨钰身上的菖蒲香和代珉萱身上的白芷香,化作有形的藤蔓交叠在一起。
代珉萱的声音是藤蔓上的叶:“阿钰。”
“周五我跟韵芝阿姨说要带你出来,阿姨默许了。”
她的声音很温雅,但被夜色罩上一层蛊惑:“你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她握着周琨钰的手:“你看,我们真的只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可以换来我们的自由。”
身边的夜色化为更加浓稠的沼泽,她拉着周琨钰身陷其中。事实上她们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彼此依托,彼此取暖。
代珉萱身上的清香在不断软化人的意志。
她为周琨钰指引的,是一条最好走的路。
家在,家人在,甚至曾经悸动过的人也在。她看上去什么也不会失去,除了自己的良心。
而良心是什么?
是看不着摸不着的东西。
周琨钰过往几十年的人生都是这样过来的。
而此时只要她的手指轻轻往上攀援,代珉萱像南方秋日的空气一样,做好了准备迎接她。
她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条更难的路?
她在挣扎什么?
代珉萱那眼头微微下压的一双眼,蒙着水光,在一片黑暗里,只对她一人透出暧色。
周琨钰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代珉萱是从这时开始意识到,周琨钰想要与她牵手的目的,可能与她所想象的不一样。
她的指尖颤了颤,问周琨钰:“你笑什么?”
周琨钰只是在笑,她早就发现了,代珉萱的眼睛和辛乔那么不一样。
辛乔的眼哪怕在夜色里,在渴念中,也是清亮亮的,黑与白之间有着凛冽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