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唯有抽烟。
当那凛冽的感觉一路刺入肺腔,像一把刀割开了过分狭窄的气管,能令人的呼吸顺畅那么几秒。
同时肺里那生动鲜明的痛感,总让你意识到,你还活着。
辛乔现在抽烟抽得没以前那么凶了,尤其辛木做完手术出院后,她抽得更少些了。然而今夜,她沉默的把那些玫瑰瓣扫进垃圾桶,拎起那矿泉水瓶倒空了水,一并扔了。
转身,下楼。
站到曾经无限熟悉的街口,把口袋里的烟摸出来。
还是那般微微勾着头的姿势,昏黄的路灯把她略凸显的脊骨勾勒得很分明。旧街的路面长久没整修过,心脏一样裂出一道道的痕,总有一颗颗碎石滚在路面上。
辛乔还和十年前一样,穿一双黑色球鞋,拿脚尖来回来去的拨弄。
她抽一口烟,明明熟稔的动作,忽地呛出了一声咳。
好傻啊,辛乔。
生活已接连教你两次了,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在还没有弄清形势的时候,就急吼吼把自己一颗真心往外掏,非要触了刀见了血,才和小动物一样把受伤的肚皮猛缩回来,皮毛一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能只有自己知道,有些血不鲜红,近似透明,从肚皮的伤口渗出来,一路走一路淌,使脚步都变得泥泞。
然后辛乔恍然大悟,那是眼泪。
那些透明的血,是她从未允许自己流出的眼泪,隐形的跟在她的脚步后。
她缓缓的又抽一口烟。
别傻了。
她所有的悸动与柔软,都已被今晚的周琨钰一笔勾销。还剩下些什么呢,剩下愤懑,剩下不甘,剩下恼羞成怒。
好在她还没有踏出真正喜欢的那一步。
现在这些负面的情绪,就像一地狼藉腐坏的垃圾,又如何还能开成以“喜欢”为名的姣妍的玫瑰。
她今晚跟周琨钰说的是真的。她觉得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动心去喜欢周琨钰了。
她和周琨钰的关系,很奇异,用游戏来定义也并不算准确。辛乔觉得,她们俩的确有一个瞬间,共同站在了某个岔路口,往左走,便是真挚的感情;往右走,便是游戏般的较量。
说不上是哪个胆小鬼,把她们引上了往右的那条路。然后,就再也回不了头。
第30章
后来。
当我们概括一段模糊的、混沌的、不知该如何定义的日子, 我们往往都会说“后来”。
后来天又回光返照的热了一阵,接连下了几场大雨,那样的架势, 好似在透支未来许多年的夏末,然后就越过秋天般, 一下子坠入了初冬的怀抱。让人恍然觉得,跟周琨钰初识的那个夏末, 永不会再到来。显诸负
后来辛乔逐渐跟上了队里的训练进度。后来辛木的复查结果无恙, 某次月考考了全班第七。后来辛乔终于在咸鱼上买到了辛木想要的麦当劳联名动画玩具, 卖家的名字很奇怪, 一串类似乱码的字母数字。
辛乔拿到快递送来的玩具时,独自在像要陷住人的沙发里坐了许久,回想那个周琨钰拿出玩具给她瞧的夜晚。
包裹住她心脏的,不是激荡,甚至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难过,像阵雾一般,裹住花园分叉的小径。让人忍不住想,如果那晚有任何细节被改写的话, 会不会她和周琨钰,就走往彼此靠近、彼此坦诚的那条路了。
而非像现下这样渐行渐远。
可人生的残酷之处在于, 从来就没有“如果”。
辛乔把玩具拿给辛木时,辛木没说什么, 抿了一下唇, 埋着头:“走开啦。”
“嗯?”
辛木低低的嘟哝:“你挡着光了, 我怎么写卷子。”
辛乔勾了勾唇。
辛木很感动,所以她在害羞。
她们姐妹俩好像都是这样, 不擅于直面情感表达。
后来周琨钰和辛乔的关系维持了下来。
因为两人都忙,她们见面的频率不算特别高,但也不至于疏淡。周琨钰每每晚上有空,会给辛乔打一个电话,响一声便挂断。等辛乔忙完,她便去周琨钰的公寓。
她们不约定时间,所以有时是辛乔到得早些,偶尔又是周琨钰到得早些。
辛乔不大喜欢周琨钰早到的那些时候。
公寓里有面巨大黑檀木书架,塞满了各类病案存档和医学书,间或周琨钰到得早,她会端立于书架前,挑一些书或病案微微曲颈,捧在手里读。
听到辛乔进来,她会转眸。
书架上一盏吸顶阅读灯,淡黄的光晕铺洒,落在周琨钰柔白衬衫的肩头,像一只光影里生出的蝴蝶。那一刻,她像站在时光里圣洁的来客,而从辛乔的视角看,光晕足以模糊她的身形她的衣着甚至她姣好的面容。
只余那样一双眼。
他妈的第一次见面后、就让辛乔再也没忘掉的一双眼。
辛乔总会不自觉地微蜷一下手指,挪开眼神,等到周琨钰合上书塞回书架,等到那妩媚的笑攀上周琨钰的面颊,她再把视线挪回来。
面对轻佻的周琨钰总是更容易些,因为她真的很善于激怒辛乔。
比如待辛乔坐到沙发,她穿着白日的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没有换,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靠过来倚进辛乔怀里,似柔弱无骨的春柳。
比如她素来端庄的语调,会被塞进独属于夜的绮惑:“辛小姐,你想不想我?”
比如她一头柔顺的黑发,发尾蜿蜒如只在暗夜里盛开的花:“辛队,你可不要对我太温柔啊。”
可以有人一边神圣洁白宛若天堂,又一边堕落如地狱彼岸的花么。
可以有人一边深情的诉诸“想念”,又一边用那清泠的眼眸书写冷漠么。
驱动辛乔的还是愤怒,明明这样的亲密好似连灵魂都交换,她在心里问:周琨钰,能不能至少在这一刻,让我看一看真实的你。
然而总是无用。
所以辛乔不再愿意看周琨钰的那双眼,眼神往下,落在周琨钰的双唇,辛乔难免会有一瞬出神,摁住自己心脏近乎毛茸茸的那一圈。
仍然想听么?
即便知道是假的,至少在这样看似亲近的一刻,也仍然想要听她说么?
想要听她说的,是“拜托你”、“求你”,还是一句更让辛乔觉得自己可悲的“想要你”、“喜欢你”。
她柔顺的发丝扫过来,辛乔莫名地想:像根鱼线。
而心脏,是被那发丝钓住垂死挣扎的鱼。
辛乔也不知为何,自己喃喃念出两个字。
周琨钰没听清:“什么?”
辛乔重复一遍,周琨钰心里一跳。
辛乔说的是——“永远”。
她总是激怒,辛乔总是愤懑。那是辛乔难得露出柔软的时刻,像什么贪恋温暖的小动物,喃喃说着一句:“周琨钰。”
“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周琨钰一瞬的心跳,怦然如春末最好时候一树盛绽的樱。
像周琨钰她们这样的人,不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