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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65)+番外

辛乔在窗边静静站着。

饶是她视力再好,若说站在这里能看到周琨钰的车,那绝不可能。

她只是静静站着,眼睛追随着一辆辆白色的车影,距离拉远了就显得那样小,像一个个苍白的火柴盒。

辛乔的手指打直,在掌心里轻轻的敲。

脑子里回想着她妈离开的一幕。

那年她十五岁,她妈是趁辛雷出任务的那天走的,伸手过来想摸一下她的脸,被她躲了,她妈嘴里嘟哝一句“我会想你的”,她没应,她妈便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辛乔面无表情的吸吸鼻子,听到小小的辛木在屋里哭。

她本想去照看辛木,不知怎地忽然转身,跑到窗边。

旧筒子楼太矮了,而她们家住五楼,根本就望不见有人来接她妈离开的那条路。

她却站在窗边,望着眼前遮挡视线的一片灰败,没转身。

手指打直,在掌心里规律的、均匀的敲。

从一数到六十,便是一分钟。如若她妈要反悔的话,等她敲完六十下,也该拖着行李箱回来了。

可是没有。

于是她从一开始,从头再敲一遍。

那天她敲了多少个“一到六十”呢。

记不清了。只记得指尖微微的麻,而掌心间被敲出一个小小的红点。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十多年过去了,她站在周琨钰公寓的窗口,又像十五岁那年一样,用指尖在掌心不停的敲。

她并不觉得周琨钰会回来。她只是强迫症一般的,在心里反反复复,从一数到六十。

这大概就是她根本不愿走近什么人的原因。

因为在她心里,离别是如此痛彻心扉的一件事。她妈的离开在她心上划一道,后来辛雷的离开又在她心上划一道。

可是周琨钰。

该死的周琨钰。

为什么要不管不顾的,闯进她的世界里面来。

周琨钰与她约好后突然走掉,这是第一次。

让她倏然发现,又或者说倏然忆起,原来猝不及防的分别,是一件如此令她难以承受的事。

所以她站在这里,微微眯眼望着窗外的马路,好像是对未来真正分别的一场演习。

她和周琨钰,总也是会分开的。也许是哪天关系忽然的斩断,就像她妈忽然走掉一样,就像她爸忽然过世一样。

辛乔,你不是已经有经验了吗。

她站着,带着近乎麻木的神情,感受着指尖和掌心的那一点麻痹。

又开始麻木了。

在她开始刻意屏蔽掉自己的一切感受时。在她开始刻意屏蔽掉自己的一切难过时。

忽然身后,“滴”的一声。

辛乔的指尖倏然停下。

可她没有转身,眼神往后收了一点,落在自己映于落地玻璃上的倒影。

是……幻听么?她发现自己有点不敢回头。

今晚的一幕和十五岁那年的一幕重叠,让她过于生动的忆起,当年自己是怎样怀着过分天真的期待,等着她妈回头。

可身后有人轻柔地唤她:“辛乔。”

辛乔点在掌心的手指蜷起来,吸一口气屏住,转身。

周琨钰站在那里,望着她。

******

辛乔的第一反应是低头,快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砰地一声关上门,上锁。

周琨钰愣了下,跟过去。

侧耳听了下,里面没有任何响动。

辛乔在做什么?

周琨钰又等了会儿,仍是没动静。于是她轻轻叩门:“辛乔?”

辛乔没应。

这时的辛乔双手撑在盥洗台边沿,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尾挂住一抹红。

她竟然有些想哭。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在掌心里从一敲到六十,竟然真能等到一个人的回来。

她不知道周琨钰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也许,那个聚会没多么重要。

也许,也许周琨钰和她一样,也真的动了那么一点感情。

“感情”。

辛乔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又浮出周琨钰那张端雅无暇的脸。要认识周琨钰以后,她才明白“无暇”的另一面是“无情”。唯有一个不动感情的人,才可能是没有破绽的。

可她方才站在窗口转身,回眸望向周琨钰的那一眼。

她觉得自己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破绽。

她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清水浇在自己脸上,没擦,拉开门。

周琨钰大约没想到她忽然开门,趿着拖鞋往后退了小半步。

水珠挂在辛乔的眉毛上,一点点的打着绺。挂在辛乔的下巴上,悬而欲滴的,却又因地心引力不够强,贪恋的留存着。

让那张清水洗过的脸,显得特别特别干净。

辛乔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用冷水洗一把脸。大概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再来看,她心中的那股冲动有没有被冲散浇灭。

没有。

她发现那股冲动不是什么沙堆,而是礁岩,清水一洗,愈见清晰。

甚至连带着回忆里的一幕幕,都变得清晰起来——

当她洗过头没吹干,头上搭着条毛巾、盘腿坐在床上查玫瑰花语的时候,发尾落在手机上的水滴不见了,屏幕上的“喜欢”两字就一笔一划清晰起来。

当她从繁华街区的麦当劳走出来、偶遇周琨钰的时候,她与周琨钰在人群间对望,那时心中尚未完整的句子也清晰起来。

当她一个人从同学聚会的包间出来透气、坐在初雪中抽烟的时候,周琨钰站在马路对面的台阶上望着她,她心中逐渐明确的感觉此时也更清晰起来。

她的确喜欢周琨钰。

无论她们的起点有多不纯粹。无论她们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

说到底,辛乔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尽管她被生活中伤,有过很多的胆怯,但,她是一滴泪都没落、独自料理完辛雷葬礼的人,她是从十八岁开始独自带着辛木、攒够了辛木所有手术费的人。

或许她面上的神情很淡漠,偶尔还见一点点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颓。可你若细看她,便会发现她肩背永远打得笔挺,无论生活压过来的是一座山还是一粒灰。

今晚周琨钰突然回来的一幕,深深触动了她,令她开始倔强的想:为什么不行呢?

就算她们的起点不够纯粹,又如何呢?

就算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又如何呢?

睫毛上的水滴往辛乔的眸眼里挂,她眨了眨眼,又抬手揉了揉,直到视线分外清明了,她说:“周琨钰,你看着我。”

周琨钰望向她。

辛乔笑了。

辛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大约是想,就这么一个瞬间,让她享受一下纯粹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吧,不考虑结果的,不顾虑未来的。

周琨钰那双清润的眼,还是会让人一眼想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般的诗句。辛乔永远记得,周琨钰说医生最重要的特质是“狠心”时带给她的震撼。

她发现当她望向这样一双眼,其实她潜意识里,从头到尾都相信周琨钰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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