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延摇头,不喜欢听姑娘说这些客套话:“替姑娘做事,是奉延分内之事。”
姜姒妗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反倒是周渝祈,许是那日将兰花送了出去,对夫人心有愧疚,这些时日经常早早回府,但二人时间总是错开,依旧见不了几面。
傍晚,姜姒妗一脸倦意归府,周渝祈在府门口等她,见到她,便将披风替她穿上,忍不住疼惜道:
“你这样早出晚归得来回奔波,迟早要累坏身子。”
姜姒妗抬手扶额,恹恹地摇头:“来京城后,府中花销比往常ʝʂց高出了许多,加上宋氏这单生意至今没给准话,我心底总觉得不稳妥。”
闻言,周渝祈有点尴尬,觉得夫人是在隐晦地指责他花销过多。
他沉默了片刻,科考中举的得意在这一刹间褪了大半,往日被人暗中嘲讽是吃白食、靠人养活的窘迫感又涌上来,他不是不在意旁人的言论,只是装聋作哑。
他的确是受了姜家恩惠,他也一直记得,但他有时也会觉得恼怒。
这些恩情,就一定要时刻挂在嘴边么?
他又并非什么忘恩负义之辈!
姜姒妗明明没说什么,但周渝祈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甚至觉得姜姒妗是在暗暗提醒他,他如今能有今日全靠姜家的栽培,否则,她为什么一定要提起府中的花销?
周渝祈情绪一下子淡了下来,原本想说的让夫人休息几日的话也没能说出口,他松了替夫人拢衣襟的手,依旧温声却是有些冷淡:
“嗯,我知道了。”
姜姒妗察觉到异样,她不解地抬眸看向周渝祈,但周渝祈已经松了手,转身朝府中去了。
姜姒妗不着痕迹地握住了手,她说错了什么嘛?
姜姒妗看着周渝祈头都没回一次,径直踏过月洞门,她轻闭了闭眼,她很难忽视她和周渝祈越来越疏离的这一事实。
蓦然,姜姒妗忽然想起临来京城前,娘亲和她说的话——
“淼淼,女婿虽待你一片赤诚,但人得势前和得势后是不同的,往常越是拮据潦倒,在得势后,人便会越发想遗忘过去,甚至会逐渐厌恶曾陪他一起吃苦的人。”
人性如此,不想露出狼狈的一面,也不想有人看见他狼狈的一面。
姜姒妗还记得她当时对娘亲说——夫君不会的。
毕竟,周渝祈曾经那般喜欢她,会牵着她在衢州城大街小巷地走,会记得她的喜好,会不惜走遍衢州城也要替她买一分小食,哪怕上京赶考,也想将她一起带入京城。
这样周渝祈,那般姜姒妗曾经不喜欢他,也不得不被他打动。
但如今……
姜姒妗抿紧了唇,按住了心底的那抹情绪,她不知道周渝祈为何忽然不高兴,但她现在很累。
没心情去安抚周渝祈。
而且,她也有些说不出的苦闷委屈情绪,他明知她很累,却是真的将她扔在了这里,不管不问。
安玲看了看姑爷的背影,又见姑娘怔然的模样,心疼之下,难免对姑爷有点抱怨:
“姑爷这又是闹什么!”
要不是姑爷现在要大量用银钱,姑娘何至于这般辛苦?不体贴一点姑娘也就罢了,还要给姑娘添麻烦!
姜姒妗握住了安玲的手,低声:“别说了。”
安玲气闷地跺了跺脚。
在她看来,姑爷就是当上官后,心就飘了,对姑娘肉眼可见地敷衍,哪怕不是他有意为之,但事实就摆在这里。
如果是往日在衢州城的时候,姑爷敢如此么?
他再有上进心,也不敢忽视姑娘。
为什么?
可不就怕姜家不再拿出银钱供他读书赶考么!
现在好了,姑爷得势了,姑娘和姜家也不再那么重要了,于是有些事情便要摆在姑娘前面了,甚至,他的情绪也得摆在姑娘前面!
正因看透了这些本质,安玲头一次这般气结,甚至被气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奉延和安玲不同,他只是担忧地看向姑娘,安玲都这么气愤,那么被姑爷这般对待的姑娘呢?
姑娘向来有一颗玲珑心,安玲能看透的事情,难道姑娘看不出来么?
姜姒妗杏眸一颤一颤的,她什么都没说,自己拢紧了披风的衣襟,踏入了府中。
今日的周府格外安静了一点,甚至有点沉闷。
府中是给周渝祈安置了书房的,晚膳后,周渝祈道要去书房待一会儿,姜姒妗也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对着铜镜继续擦拭青丝。
周渝祈脸色越发淡了点,他转身就要走,但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姜姒妗一心待他时,他偶尔会忽视她,但姜姒妗的态度一冷,周渝祈就控制不住地关注她。
他总会想,夫人当真欢喜他么?
要是真的欢喜他,为何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情绪,明知他如今是在故意和她置气,她却是能够依旧保持冷静。
女子对着铜镜,周渝祈回头,便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看见她单薄的肩,湿漉漉的乌发似乎有些重量,让她颇有点不堪负重。
周渝祈一腔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就散了。
他明知道她的,她被家中一直娇惯着,很难低头,她向来这般傲气,他往日明明喜爱她的这种傲气,为何今日要和她争出个高下?
他说过,要爱护她的。
周渝祈再迈不出步子,许久,他低叹了一口气,转身,搂住了夫人的肩膀,闷声道:
“夫人……”
他低下声唤她,姜姒妗的情绪倏然绷不住了。
她宁愿周渝祈一直和她置气,也不要周渝祈这样,仿佛先前赌气一事不存在一般。
姜姒妗的泪水从眼眶汹涌而出,周渝祈慌得不行,他不停地替她擦拭泪珠,忍不住地懊悔和心疼:“夫人,你别哭,你心里有气,骂我就是!”
姜姒妗伸手推搡他,半晌推不开他,便也不再忍着情绪,哭着道:
“你口口声声说心疼我,明知我奔波辛苦,却还是要欺负我!”
周渝祈哑声,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当真喜欢她,也舍不得她落泪,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就犯浑了,会认为夫人是在指责他。
明明夫人纵有点娇气,对他却也惯来温柔。
是他骨子中自卑作祟,才叫他猪油蒙了心,居然惹得夫人伤心了。
周渝祈在这一刻其实是什么都明白的,但他没法告诉夫人,他在夫人面前,向来是自卑的,他只能不断地重复: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夫人快别哭了。”
姜姒妗忍不住地闭上眼,这段时间心底积压的情绪涩得她难受,哪怕周渝祈一直在和她道歉,她也不觉得欢愉。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周渝祈向她认错道歉。
周渝祈只顾着闷头认错,但姜姒妗却忽然觉得他这样很烦,他难道真的不知道两人的问题出现在哪里么?
他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便是觉得她能够一次次地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