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502)+番外
朱厚照道:“儿子听说那户部主事李梦阳给爹爹列了个什么二病三害六渐?爹爹是不是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所以把他下狱了?”
祐樘笑问道:“长哥儿为何觉着爹爹是为此将李梦阳下狱的?”
“那难不成是因为李梦阳诋毁了我那两个舅舅?我才不信呢,”朱厚照咕哝道,“其实我挺讨厌我那两个舅舅的,没什么本事还嚣张跋扈,若非有母后在,他们两个全都得喝西北风去。”
祐樘眸光微闪,缓缓道:“你可以讨厌他们,但不要牵累到你母后。”
“嗯嗯,那是自然!母后哪能和他们一样,”朱厚照说话间越发疑惑,“爹爹既然知道我那两个舅舅是个什么样子,为何还要下李梦阳诏狱?”
祐樘笑了笑,道:“一来是帮你母后脱困,二来,他说话做事都太冲了,我想挫挫他的锐气。如今算算日子,差不多该放他出来了,我打算召他来瞧瞧。”
两日之后,刚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被放出来的李梦阳盥洗整理了一番,被带到了乾清宫。
入殿之后,李梦阳照着规矩低头趋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个君臣礼,就听到上首传来一个温润清和的声音:“平身吧。知道朕为何关你么?”
“臣不知。”他刚答完话,便嗅到殿内逸散开一股清新的花茶香,接着就听到一阵细微的瓷器轻触声。
“朕与你说一件事吧。你的奏章递上来之后,朕览毕便给三位阁老过目。朕问,李梦阳言事何若?谢迁先生说,赤心为国耳。”
李梦阳一直不卑不亢立着,但因初次得圣上宣召,又难免有些紧张,闻听此言,神色稍舒。
“但是首辅刘健刘先生却说,不过是小臣狂妄。”
李梦阳立着不动,一时间有些窘迫也有些不平。
“你心里大概不服气吧?你是否认为自己说得句句在理,又不畏权贵,应当被大加褒奖?”
李梦阳拱手道:“臣不敢邀赏,臣只是做了当做之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你那二病三害六渐提得还不错,字里行间也不难看出你那才名不虚,但你为人处世太直太冲了,实在是该改一改。朕此番将你下狱,也是想借此杀杀你的锐气。但朕瞧着似乎也没什么成效,”祐樘说话间一声轻叹,“唐寅狂傲不羁,你是一根筋,若是都改改性子,想来也能成为治世之臣。另外,你知道为何刘先生说你是狂妄小臣么?你历练太少,陈事虽也颇具看法,但并未切中肯綮。但朕也是赞同谢先生之言的,你确实是赤心为国。”
“微臣这性子恐一时难改。微臣此生不为名利,但求能以此身为国尽忠、为民尽力,所以微臣不顾友人阻拦,最终还是狠狠参了寿宁侯一本。”李梦阳神情严正道。
祐樘微微点点头,又笑道:“寿宁侯和金夫人可是势要置你于死地,金夫人几次三番来找皇后哭诉,朕将你暂押入狱,其实也是存着些私心,想还皇后一个清静。朕身边一些以为朕会袒护后家的内臣还提议对你施以杖责,朕通通置之不理。”
李梦阳虽然心里略有不服,但对于这样的结果还是有些意外的。他当然知道张家人要置他于死地,所以他满以为此事善终不了,自己怕是活罪难逃,但他这一个月来在北镇抚司并没有被为难,出来后还得了圣上垂问,他万没想到圣上竟然会护着他。
李梦阳无形间将之当做鼓励,坚决道:“臣瞧不惯寿宁侯和建昌侯已久,日后若是再被臣知道二人违法之事,臣照弹劾不误。”
祐樘笑道:“朕已经责罚了张家兄弟,想来两人又能安生一阵子。你若是改不了性子也没什么,皇后一早便和朕说你学问做得好,你安心做学问也未尝不能出头。此外,你若是觉得朕责罚张家兄弟还不够重的话,可以自己补上,朕不会过问的,你尽可放心。”
李梦阳正思忖着自己的名号难道已经响亮得都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听到陛下后面的话,立即心领神会,心里一阵激动。
这不就仿佛是在说,你哪怕是揍他们一顿我都不会管么?
李梦阳谢过圣恩,喜滋滋地退了出来。
他出了殿门后,在内侍的指引下往外走时,远远地看见一个姿容绝色的华服美人在一群宫娥的簇拥下往方才他出来的大殿方向去。内侍提醒他说那是皇后娘娘,让他快些低头行礼。他照做之后,心里又起了个疑团——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皇后。
他暗里瞧了皇后几眼,忽然想起了江瑀跟他叨念了好些年的那位张姑娘。皇后也姓张……可这肯定不是一个人吧?别的且不说,他方才出于好奇,趁着退下的时候偷觑了陛下一眼,暗叹圣上果乃人中龙凤,堪为天人。而他记得那位张姑娘的夫君只是中人之姿,与陛下的完全不符,皇后又不是改嫁的,不可能是换了个夫君……
李梦阳满腹疑惑,决定回去告诉江瑀,跟他讨论一二。
李梦阳退下之后,祐樘又遣走了殿内伺候的人。
他独自坐着,静了片刻,转眸望了一眼杯中的花茶,提笔在一张诗笺眉首写下“静中吟”三字,随后另起行,题了一首七绝:
习静调元养此身,此身无恙即天真。
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
近来他算是一面劳碌一面调养,大约能两相抵消。他淡淡笑了笑。
若是此身无恙,他不知能少多少拘束。他还有许多事想去做,也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一阵清脆的鸟鸣隐隐传来。他想起上个月的时候,燕子都从南方成群结队飞了回来,他路过一棵古树时,还看到两只燕子忙着衔泥筑巢。
再过几个月,它们又将离开这里,原路飞往南方。
归途即来路。
人大抵也是如此吧。
他又审视了一下七绝的后两句,将诗笺放入了竹雕踏雪寻梅诗筒里。
不一时,漪乔让内侍通传了一声,便径直入殿。
她掀开茶壶盖检查了一下,发现里面的茶水下去了不少,微微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如今天气燥热,陛下定要多喝一些。这花茶里加了百合、菊花、金银花和千日红,很能清热润燥的,对心肝肺也都颇有裨益,还能舒压明目,好处多多。”
“乔儿没发觉我已经喝了半壶了么?”他笑道。
“半壶不够,你得把这一壶都喝完。”
他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乔儿也不怕我喝太多水,脸会浮肿?”
“又不是让你睡前喝,不会肿的。再说了,就算肿了又怎样,我又不嫌弃你。”漪乔板着脸说完,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他浮肿的样子,随即默默低了低头,用一声干咳掩饰过去。
她拉着他左右看了看,又倾身抱了抱他,蹙眉道;“还是这么瘦。陛下吃进去的东西都不顶事啊,我给陛下补了这么久,怎么感觉一两肉都没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