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520)+番外
敬天……太-祖高皇帝一直很推崇敬天法祖,他自己后来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开始相信一些东西,对上天也存着敬畏之心。
只除了有一次,他执意选择逆天而行。
他微抿唇角,又兀自笑了笑。
遗诏是打好腹稿的,此刻运起笔来十分流利。
“……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
两宫……
等他去了之后,他的嫡母王太后便是太皇太后,漪乔则会升为皇太后。
他当初费心修补照儿和漪乔的母子关系,为的就是这一日。他走了,照儿顺理成章承继大统,那么漪乔的最大倚靠便自然是照儿。所以,母子间断然不能有嫌隙,不管费多大力气都要弥合好。
他一直都在为她铺后路,为她和孩子们铺后路。
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
不过等到她回头知道了,大概也不会领情的。
他手上动作稍顿,嘴角浮起一抹淡笑。
到时候那丫头会是什么反应呢?会不会气得要砸了他的牌位,哭着大骂他又算计她?
因为她根本不稀罕那个皇太后的位子,她一直都想要随他去的。
可他却不能真的让她陪着他死。
她已经陪他走过了十几年,而有些路注定是需要他自己去走的。
“诏谕天下,咸使闻知”,书就遗诏的最后两句话,他搁下笔,靠在椅背上喘息几下。
又将遗诏审视一番,他自嘲一笑。这就算是结束了吧,他的一生就要终结了。
但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他此番是要来写遗诏的不假,可他接下来还要再写两样东西。而这两样东西,都绝对不能让漪乔看到。
这就是他强令她不得跟来的原因。
他思忖一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而后将那张纸放到一旁。等待墨迹晾干的时候,他再次执起案上的玳瑁笔,这回却迟迟下不了笔。
这两样东西里的第二样,便是给她的遗书。
但这要怎么写呢?他方才暗自打腹稿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好,以为届时提起笔自然就知道怎么写了,可临了他却有些犯难。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看了看殿门口的方向,又转而望向窗外明亮的天光,一时间神思出离。
这大概是他所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清晨了,今日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方。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么一日。事实上,因为他羸弱的身体,他从很早开始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只是,从前他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死了也没什么牵念,所以他认为自己会安然平静地走向生命的尽头,毕竟人固有一死。
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他有了深爱的妻子和孩子。
但他的眷恋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仍旧要面对他的宿命。
不过他想或许他该知足的,毕竟他好歹又活了十八年,这寿元好像比想象中要长一些。
他笑了笑,指尖轻叩案面。
他当年便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的,上天已经满足了他的愿望,那他好像也不能太贪心。
那么,后悔么?
他垂眸自问,却发现这问题根本不用想。
即使真的是因此才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也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做的每一个重大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唯独这件,他几乎没什么思考就决定下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他做了一下她永远回不来的假设,然后发现后果更坏,所以有了当初的义无反顾。
但他做决定前其实也是有踌躇的。
他当时想,他会不会打扰了她好容易复归原位的生活?或许她回到她的世界之后,再过个三两年,就能将他淡忘,然后再去找另外一个人,成婚,生子,过上她本应有的生活。
然而他无法说服自己因此就放弃让她回来的念头。何况,他私心里其实是不能接受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所以更想将她召回他身边。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为换得她回来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或许她回到他这里,还不如她留在她自己的世界过得安稳。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执意召她回来,似乎有些自私。
这是他当时最主要的踯躅所在。
可他又不可能放下让她回来的执念,一直纠缠于此只会给事情打上死结。所以,他当时选择回避这个问题。他想,这大概是他对她存的最大私心。
不过他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倒是有些想通了。
没有人能始终在冷静自持的情况下做出决定,人终归是要为自己情绪和感情所影响。况且,她后来讲述起她当初回去后的种种,他发现她其实和他一样痛苦。那么,因为顾虑而各自承受折磨便是没有意义的。
他看到窗外阳光渐盛,葳蕤的枝叶被镀上一层浅金色,透过枝杈间的漏隙,能看到碧空里的点点云影。几只鸟雀鸣叫婉转,扑棱着翅膀沐浴在日光下,羽毛也显得越加光润鲜亮。
这样的情景熟谙而平常,不断在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重复,以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在宇宙天地的轮转面前,人实在是渺小。
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他感到身上又开始发烫,体力渐渐不支。他勉强打起精神,提起笔蘸饱墨汁,开始书写人生中最后一封信。
随着笔下字迹的延展,他的思绪也不断飘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时而勾唇微笑,时而又轻蹙眉峰。
只是他的气力似乎正迅速被掏空,到后来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撑着书案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落下最后一个字,他支着额头喘息片刻,才慢慢搁下笔。垂眸审查一遍,他发现因为力道不足,这回的字好像写得不太好看,后头有几个字还有点歪斜。
这算不算缺憾呢。
他叹笑一声。
罢了,已经没时间了,还要赶紧把剩下的事做完。
朱厚照被宣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忐忑。他害怕爹爹这回叫他来是因为他担心的那个缘由。等到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他有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旱情久不解,牵引出的问题也很多。我祈雨回来后,与几位阁老和尚书商讨了一下,理出了需要恤免的十五事,本欲降敕谕颁布的,但后来病倒了便没来得及,眼下怕也是没机会了,”祐樘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有些疲倦。他将一叠纸递给儿子,“当时都记在这上面了,你登基之后记得颁行,算是帮我了了遗愿。”他缓了口气,又拿出一本薄册子,“这上头是我筹划好的部分官吏任免和调动。有些人需要再磨砺几年,有些人已经可以启用了,调到合适的位子就行。”他强忍不适,想了想,继续道,“朝中不缺干才,但你登基之初需要更多助力。你虽然早就开始看奏章,但毕竟年纪尚幼,若是有哪里不懂,尽可去请教三位阁老。然后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