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557)+番外
“爹爹,儿子来看你了,”朱厚照才说到这里便又禁不住泪湿眼眶,他觉得自己不该让爹爹看见自己哭,抹了抹泪才重新抬起头,又直了直后背,才道,“儿子先与爹爹说两件事,一是朝堂的近况,二是儿子近来的功课。”
朱厚照拣着要紧的大致说了一番,末了道:“爹爹说的没错,爹爹的离去是儿子遇到的第一个坎儿,儿子会努力迈过去的。爹爹放心,儿子定会保我大明基业万世永昌。”
他说话间面色微微沉冷:“鞑靼那边,儿子定要亲征,只是那帮臣子大约不会答应,儿子也还要再磨砺几年。爹爹只需耐心等待,等待儿子带着巴图蒙克项上人头凯旋的好消息。”
“另外,还有一些关于母后的事情……”朱厚照面色为难,有些犹豫。
一刻钟后。
漪乔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折身回返。她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儿子仍旧面床而跪,一脸坚定地说着什么,由于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她也没听清具体是什么。
“与你爹爹说什么悄悄话呢,还怕我听到。”漪乔上前道。
朱厚照又叩了三个头才起身,正要笑着掩饰过去,一扭头却看见随后进来的几个婆子抬着一大木桶热水就往里搬。
他瞬间想到了什么,尴尬道:“儿子耽搁母后沐浴就寝了……那儿子就先……”
“不是我要沐浴。”
朱厚照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母后不会是要……”
“没错,是给你爹爹擦身用的。”漪乔想的很简单,总不能这么久都不洗澡吧,何况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到时候醒来当然要干干净净的才行,
朱厚照不知道也不会理解自己母后的这种想法,他看着母后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后背直冒冷气。
他原本还想和母后商量一下把爹爹换个地方安置的事情,现在看来这根本没得商量。
朱厚照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严重,开始认真琢磨要不要让太医来给母后看看。
漪乔瞧着儿子忧心忡忡地离去,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可她不会解释也不能解释。
她回想起墨意今日看她的眼神,觉着他大概也认为她有点疯了。
那些厮役、婢女、婆子,虽然对她言听计从也从不多嘴,但他们估计也觉得她脑子有毛病。
他们应该都认为她疯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知道自己是正常的就行了。到时候他们自会知道,她是对的。
漪乔打心眼里不想让别人看着祐樘沐浴,以前她都会特意吩咐女官和宫女们备好一应盥沐用具后就退出去待命,必要时再入内服侍或者由内侍代劳。再或者,她若是其时还没有睡下,会亲自过去侍应。
所以眼下,漪乔也是亲力亲为。虽然她转念想想,把这差事交给其他人,估计还会把他们吓得不轻,但她仍旧是抱着护食的心,并且没有任何害怕的觉悟。
即使真是尸体,她也不允许别人窥视。
为祐樘擦完身换好衣裳,她自己也盥栉停当,她已经疲累不堪。
躺在床上,她觉得有些闷热,又起身开了窗,这才重回床上。
正要躺下,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偏过头去看他。
明日就是他的周年祭,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又快到五月初七了。
这个日子已经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一想到初七临近心里就发慌,所以一直刻意不去想。照儿昨日才带着荣荣和她一起过了端午,今日就又跑来看她,大约也是怕她胡思乱想。
漪乔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只觉恍惚不已。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正提心吊胆地守在祐樘床前。他当时出血不止,她怎么擦都擦不完,吓得她手抖不已。后来他的血终于止住,她以为情况转好,却没成想一切都是枉然。
那她现在做的这些呢……
漪乔无意识地扣紧手指。
肯定会有用的。
她俯身抚了抚他的脸颊,只觉触手冰冷。
今年的这个夏天虽也炎热,但比去年好得多。去年的这个时候简直热得诡异,要把人烤化了似的,她一个健健康康的都受不了,何况祐樘当时正饱受热症之苦,内热外热之下,他弥留的那几日,大概如同身处炼狱。
身灼不能退热,饮水不能止渴,心悸进而绞痛,他是生生被热症折磨死的。
漪乔的手指在他眉眼间流连片刻,静静凝视着他。
他如今浑身冰冷,大约再不会怕热了。
漪乔伏在他颈窝间,与他十指交扣,轻声呢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背至最后,“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两句尚未落声,她就觉得喉间哽得慌。稍稍一动,才发觉眼角有泪溢出。
她起身飞快地擦了泪,握着他的手,缓了缓才出声道:“我今日去看了蓟门烟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回头再带我去看一遍好不好?”
她拉着他,开始给他讲述今日外出的见闻。只是她原本就因为血祭伤了元气,今日又累了一天,一直到现在才消停下来,和他说着话她就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又没了睡意。
枯坐了半天,一直没听着钟鼓楼的报时,她才混混沌沌地想起因为今日是他的忌辰,所以今晨是不鸣钟鼓的。
这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次被噩梦惊醒了。自他走后,她就总做噩梦,一遍遍梦见他被病痛折磨而死的场景,一遍遍重历当时的恐慌绝望。
她之所以还没有被这种煎熬折腾得精神失常,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盼头。
人活着总是需要些希望的。
漪乔望着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际,在心中默祷。
日子像水一样流过。
宫外的生活自由很多,想出门随时都可以,不出门时还能养养花喂喂鱼。原本应当惬意不已,但漪乔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那一日后不久,照儿说她气色太差,非要让她入宫瞧太医。漪乔想着反正她现在确实需要调养,就答应下来。
再次入宫,她发现那些昔日伺候她的老人儿全被换掉了。她自然知道这是儿子为了不露馅儿刻意为之,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询问之下,得知儿子已经做了妥善的安置,对她们尽皆厚待,这才安心些。
因为祐樘那场要命的大病,她已经对太医院其他太医失去了信任,因此点名要汪机师徒来请脉。
但不曾想,汪机已经致仕离京了。从陈桷口中,漪乔得知了个中缘由。
原来,虽然已经时隔一年,但汪机一直对先帝之死耿耿于怀。原本明明治好过无数次的病,这一回却没能医好,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病者死在面前而无能为力,这对于活人无数的汪机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他实在无法接受,始终自责不已。因此,在搜集好所需医典之后,汪机便不顾众人挽留,在不久前请辞返乡,回祁门发愤著书,专心研究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