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572)+番外
当年她以为祐樘不知万贵妃的阴谋而身陷险境,不顾一切地冲到崇文门去找他,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
但也正是这场虚惊,让她彻底明白了他在她心里已经重要到了何种程度。
她当时以为他死了,颓然蹲身在战场边沿,绝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可就在这时,他蓦然从背后抱住她,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如往日一般温柔唤她。
在大悲之后忽得此惊喜,漪乔犹记得她当时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这一回,她在记忆里的地方伫立了许久,可再也没有人从背后抱住她,再也没有人温柔地叫她“乔儿”,笑言不要咒他。
拥抱她的,只有过往的微风。
那种失而复得,再不会有。
漪乔离开崇文门之后,本来想去城西的回龙峰看看,但回龙峰地处北京城外的大西郊,实在太远,又位于多山地带,马车不好走,她眼下又行不了几步路,故而她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盘算着若她能活下来,回头一定以去西郊潭柘寺进香为名,再到那附近的回龙峰瞧瞧。
毕竟,漪乔觉得,他第一次跟她表白的地方,是非常具有纪念意义的。
她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听到他对她说出“我爱你”时,是何等幸福何等满足,她只觉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正如她后来背着他行路时说的,她的背上背着她的整个世界。
他就是她在这里的整个世界。
只是后来他们又有了孩子,于是他与孩子一起构成她在这个时空所有归属感的源流。
不过可惜,他之后一直吝于再对她说那三个字,平日里任凭她如何撒娇卖乖也磨不出半句,他只在他认为应当之时才会说。
因此,他这辈子说那三个字的次数用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但他每次说,都必定是郑重其事,缱绻至深。
漪乔坐在车厢里出神许久,直至马车停下,她才慢慢从纷扰的思绪里抽身。
去不了城西,她就来了城东。
大西郊太远,但是到东边的城门外转转还是可以的。
漪乔吩咐车夫从朝阳门出发,慢慢往前走。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过一段人烟稀少的巷子,穿过林立的酒铺茶摊,马车来到了郊外的田园村落。
漪乔从马车上下来,命婢女们跟着就行,不必搀着她。
眼前视野开阔,溪流河汊纵横交错,坑塘洼地随处可见,走兽飞禽游弋其间,跟记忆里的一样。
但又有太多的不同。
祐樘当初带她来这里时,正值中秋前夕。那会儿秋意正浓,她记得当时这里有大片大片的芦花,堆云砌雪似的,微风一吹便海潮一样层层涌动。
那时候秋风吹红了枫叶,也吹熟了田间的麦穗,金黄的麦田与宁静的小村一同星罗棋布地散落于枫林秀水间。
那时候天地间弥漫着薄纱烟雨,水雾蒙蒙,天水一色,灵秀宛若江南水乡。牛毛细雨不时飘入伞底,带来山林草木特有的清新润泽。
那时候他还温柔地执着她的手,微笑着与她说起燕京十景,却又因她说他是活文物要卖了他然后再去找一个小白脸,而突然松开她,一把撤开伞径自往前走,让她兜头淋了一身细雨。
漪乔脑海中一一闪过往日画面,一面慢步一面回想,在田间小道上彳亍了许久,都回忆不尽。她抬头望了一眼澄静如洗的蔚蓝苍穹,神情恍惚。
那时候她历尽千辛万苦拿到了其中一块灵玉,怀着满满的兴奋被他从边关接回来。快到城门时,忽然起了雨,他一时兴起,拉她来看东郊时雨。
她那时以为她已经拿到了保他平安的保障,觉得自己这些年虽然为此奔波劳碌又惶惶不可终日,但结果终归是好的,她很欣慰。想到激动处,她几乎喜极而泣,吻他的时候心潮澎湃,热情胜火。
现在再回头去看,她只觉自己那时候的想法十分天真可笑。
她僵立着,凝注阳光下流金似的溪水,和远处浸在光影里的山林村庄。
她看得太久太专注,一晃眼间,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烟雨迷蒙的秋日。
她看到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回眸看她,墨竹山水的伞面下是一双蕴藉了天地灵秀的琉璃眸,颀长秀拔的身姿衬得他宛若林间修竹,秀雅绝伦的面容一如当年,只是整个人的气韵越加沉稳内敛。
清风拂过,衣袂微扬。
他身后的芦花枫叶、麦浪村垣、飞雨流水,皆成陪衬。
桂花的香悄悄弥散,与空濛细雨交绕渗透,令她迷离。
她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想看得再真切一些,但稍稍一动,画面顷刻即碎。
什么烟雨,什么桂香,哪还有半分痕迹。
那个在雨中撑伞回首望她的人,也跟着一同消失。
漪乔一动不动站着,婢女小声唤她半晌,她才回神。回过神才发现她的手臂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势。
她下意识想要上前拉他,下意识想要留住他。
漪乔默然,缓缓收回手。
她想起昔日她跟他耍赖笑闹,跟他携手同游,跟他软语求教,跟他缱绻温存。那一幕幕,无论何时忆起,都清晰如昨。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狠狠攥了攥手,终归是忍住了泪水。
碧云寺方丈院的客堂内,气氛越发紧张。
青霜道长将桃木棍在指间来回夹换,认真地一遍遍数指间和桌上摆着的桃木棍。记下第五爻时,他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汗,但面上的神情却是越发专注,越发奇异。
青霜道长缓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对墨意低声道:“六爻成一卦,还有一爻就出结果了。”
墨意见这道士神色愈加奇怪,在这个时候还特意转头与他说一声,心里微动,问道:“可是有望得吉卦?”
青霜道长淡笑一下,不便现在透露,只道:“卦象还没完全出来,暂不可说。贫道是想与公子说,这一卦或许比前两卦更加石破天惊。”他看墨意怔了一下,笑道,“公子不必忐忑。有件事贫道方才没有告诉公子,这一卦不是为那位姑娘卜的。”
墨意惊异道:“什么?”
“贫道已经为那位姑娘算了两卦了,一卦比一卦好,也一卦比一卦奇怪。贫道觉得再为她起一卦大约是迷上加迷,于是想想,认为不如换个人试试,”青霜道长笑道,“所以这一卦,是为那位姑娘的夫君算的。”
墨意因为对算学数理研究精深,所以自身并不笃信宗教和卜卦求签这类事。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也能瞧得出这个道士是有些真本事的,况且眼下似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虽不笃信宗教,但方才也还是去观音殿诚心诚意地进了三炷香。
墨意深吸一口气,对青霜道:“继续吧,我等着结果。”
这边气氛紧张,朱厚照那边则是焦头烂额。
他二月以来因为担忧母后的状况,前后加起来有好几日都没上朝,司礼监班房里积压的奏疏也都堆成山了。他今日趁着恢复视朝,将这几日积攒的政务集中处理了,早朝一直到巳时正才散。之后他又往左顺门偏殿与几位阁老尚书议事,从小山一样的奏章堆里挑了要紧的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