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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贵妻(165)+番外

作者:海的挽留 阅读记录

他继续说道:“地方官拖后腿,士卒又因长期的倭患滋扰,对倭寇惧意深刻,畏畏缩缩。要不是我下了死令,他们看到倭寇过来就要溃逃。倒是那群民兵初生牛犊不怕虎,等着建功立业娶媳妇,冲杀拼命。我看回头募兵可往村里去,专征干架悍勇的乡民,这种兵犊子本分淳厚,没那些花花肠子,最要紧的是,敢打敢冲。”说着话,又瘫到了顾云容身上。

顾云容拼尽吃力的气力推他一把,切齿道:“人家也肯定知道心疼媳妇,你快给我起来!把我压扁了,你就没媳妇了!”

“压扁了就是一片媳妇,我正好把你卷起来随身带着,免得你乱跑,”他稍稍起身,端量她,“用那个佛郎机勋贵的说法,就是一张媳妇。”

顾云容嘴角微撇。

别国人大约很难理解汉语里千变万化的量词,福斯托先前跟桓澈谈买卖时,硬要锻炼自己的汉语,结果闹了不少笑话。

譬如他听说薄的东西可以称“一片”,就表示自己今日穿了一片汗衫,被桓澈纠正了,又不解又不服,问他夏日衣衫那么薄,怎就不能说是一片了。

桓澈竟一时不知如何答他。

顾云容推搡之间,桓澈在她身上又蹭了一蹭,才翻身下去。

顾云容忙喘了几口气。

这家伙个头高,偏跟个孩子似的赖在她身上,方才几乎将她压断气。

桓澈起身后,便将话茬绕到了旁处,显然不欲多提征战之事。

顾云容瞧着他眉目之间掩不去的倦怠之色,大致能明白他的心境。

他先前几次在浙督战,应当多数时候都较为顺利,而且没有这回这样惨烈。他这回历经敌营冒险、前方坐镇,大约也是受了些刺激。

她听说这回因着地方官的临阵退缩,罹受战火的州县达数十,有些城郭甚至遭到了屠城。

她没有见过残尸遍野、炮火横飞的场景,但也大致能想象其惨烈之甚。

桓澈再是早熟,本身也不过刚及弱冠,瞧见这些,大约也是心下震动的。

桓澈跟顾云容打声招呼,转去沐浴。

坐在暖阁中,等待下人端热水过来的间隙,他按了按不住激跳的太阳穴。

他虽已离开战场十来日,但有些情景仍是挥之不去。

他率军途径城外一处民居时,见一家伯侄五人皆被杀,俱是七倒八歪,双目暴睁。一孩提的死尸横卧床榻之上,鲜血已经凝结。沿着血迹一路看去,能瞧见狰狞的暗红蜿蜒至饭桌上,一坛开封了的清酒只剩坛底一点酒渍,而仔细端视就会发现,坛底铺着一层血块,酒坛边沿也有干涸的血迹。

倭寇杀了一家六口,还将那孩子的血掺在酒中一饮而尽。

他一路行至西蒲桥时,远远就看到满目泥泞中积满了幼儿孩提的尸体。问了一个忙着逃命的乡民才知,原来附近村人结群出逃避寇之时,正遇大雨倾盆,雨天桥滑,村妇襁负幼小,行动不能,又急于奔命,只好弃儿匍匐而过。河滩桥畔遂积孩尸如山,悲号震野。

那些孩子多数尚在襁褓之中,被自己的生身母亲以这等缘由抛弃,只能在凄风冷雨中号哭等死,世间之哀恸怕鲜少能甚于此。

他在西蒲桥上陷入了沉默。

他从前觉得自己的幼年经历已是大不幸,也曾怨天尤人,也曾委顿颓丧,但当时瞧着如山的孩提腐尸,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遇见的那些都算不上什么。

不论他曾历经了什么,他总算是平安长大了,这些孩子却成了无辜孤魂。

他命人将那些孩子的尸体掩埋了,转头急行军至无锡。

他下了死命,全军有进无退,前死后继,凡有退者,立斩!

手下兵士当时亦是群情激奋,气势如虹。

最后在树林中将匿身其中的倭寇悉数捉拿之后,他命人将这些恶徒集中到一处。

这群倭寇深入内陆作乱数月,杀人无算,此刻却屈膝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他学过些许倭语,知道他们是在求他饶他们这些战俘一命。

他当时觉得可笑,倭寇为着泄愤,杀戮数千国朝战俘都是常事,眼下竟然跪地求饶说让他不斩战俘?

他将这群倭寇百般折磨后,砍掉首级,把尸身堆起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能感受到,自己当时已经杀红了眼,他许久未曾体会过这种悲愤欲绝的激荡情绪了。

以至于他而今想起,仍旧仿佛置身当时情境。

桓澈沐浴后,转去与顾云容一道用膳。

眼下已经入冬,水路与陆路陆续开始结冰,行路多有不便,亦且战事虽暂且告终,但仍有诸多后续事宜等着桓澈去处置,故此他们年前并不预备回京。

他此番回来,对徐家人称是要跟顾云容报个平安,休整几日之后,再折返苏州。

用膳时,顾云容亲自帮他布菜,又小声道:“回京之后,你是不是也是这般忙碌?”

桓澈道:“应当能比眼下好一些,回京之后,好歹我还能时常回府。”

顾云容默默喝了几口红稻米粥,忽然问:“你的喉咙已经好利索了吧?”

桓澈一顿。

“我看你说话已经无甚大碍了,嗓音还是跟从前一样清润悦耳,”顾云容托腮看他,“所以咱们来说道说道,你之前那番话是怎么回事吧?我怎么觉得,你自打那回高热醒来之后,就对我越发体贴了,又是镇日粘着我,又是主动下厨给我做点心,颇有些无事献殷勤的意思。”

桓澈缄默迂久,倏然搁下匙子,郑重道:“容容,我跟你交个底吧。”

顾云容也停箸,竖耳等听。她眼睛低垂着,心里有些道不清的滋味。

她前世就几度想要揪住他问问他这个锯嘴葫芦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到底也没那个胆。

如今若能知晓前世情事自是好,但如果这个真相不是那么愉快……希望她能忍住不揍他。

“我隐约记得我高热时做了许多纷乱的梦,虽然醒来后记不得具体是甚,但总觉我从前大约是做过对你不住亦或对你不太好的事。也许正如你所言,当真有前世今生也说不定,”他正色道,“故而你随后才会觉着我对你比从前殷勤。这回跳海也是,我溺水之后意识混沌,约莫是脑中又闪过了那些场景,这才说了些胡话,又正巧被宗承那厮听到了。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顾云容面现失望之色,又狐疑道:“是么?”

“千真万确,”桓澈言之凿凿,“我先前闪烁其词,其实是不知如何跟你解释,望你不要误会。”

顾云容低头喝粥,不作言语。

两厢半晌无话。

桓澈忖量片时,打破沉默:“要不,你带我出去转转,我每回来歙县都是匆匆忙忙,还没仔细逛过。”

顾云容慢慢抬头看他一眼,并不开言。就在桓澈以为她不会接话,打算换个话茬时,她点头道了声“好”。

歙县非但是徽州府治所在,还是后世徽商发源地,京剧滥觞也可追溯到歙县,同时还是徽墨的主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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